被遗忘的创造者
杜泳樵先生是四川油画一代宗师,我曾作为学生有幸聆听其教诲,并作为同事相处时日,承蒙先生的言传身教,受益良多,终身铭记。
许多年前,我是一名孤陋寡闻的云南学子,考入四川美院,千里迢迢来到重庆,让我高山仰止的师尊学长无数,最为引人入胜的就是关于“四川美院的马克西莫夫”杜老师的传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杜先生给早我们一届的七七级同学上风景课的那个早晨:那时的黄桷坪和今天差不多一样脏乱,而美院的校园则安静许多,老师学生都很少,当经过十年“文革”的浩劫,大家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在那个阳光初照的上午,杜先生端坐在一群学生之中:他的身后是一大串将来在中国和世界的艺术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名字:罗中立、何多苓、程丛林、高小华、张晓刚、杨谦、陈安健……杜老师边示范边娓娓道出写生和作画的要意,逆光的梧桐树叶在画笔下通体透亮,一条小路通向幽蓝的远方。时光飞快地流逝,在四川美院这座美丽潮湿的花园中,这样的剧情仍然持续不断地上演,无数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杜先生始终端坐在画架前,不老的传说,身旁却是风水流转,换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
后来,我留校任教,有机会协助先生教学,亦更有机会亲近和感受先生的艺术风范。杜泳樵先生熟谙油画表现的传统,凌驾油画风景、静物表达的特殊境界,其渲染的厚重和深度令人叹息。回顾先生创作和教学生涯的日日夜夜,漫长而孤独,但先生的艺术道路是那样坚定,那样执着,一路辛苦走来,没有逐名钓利,没有悲叹,没有怀疑,是艺术领域的达摩修行者。在油画创作的路途上始终奋斗不懈,倾一生去追逐艺术之梦想。这种赤诚之心,使人相信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杜先生的艺术经历是非常令同行信服的,他上世纪五十年代毕业于四川美院并留校任教,九十年代后期离开学校,移居成都,开始长达十余年的寂寞守道、特立独行的艺术生涯。
令我印象深刻的杜先生的作品,多由风景、静物写生的基础上提炼而来,这一是源自先生的艺术修养、审美意识、文化底蕴、生活经历等所综合形成的对自然和人生的感悟和体验,二是源自他在技术层面驾驭自如的把握能力和富有个性的绘画语言。而这二者相辅相成,全赖先生深厚的艺术功力,在艺术表达形式上能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厚积薄发,有渐入化境之效。
多年前拜读过杜先生的一批描绘山城风物的作品,色彩的铺排,笔触的挥洒,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在形式语言上具有深层结构的特点,画面的色块运动形成“变奏”的形式韵味。生动、大气,在无序中见到有序,深潜在画中的韵律和节奏,使人仿佛走进扑朔迷离的绘画语言的形式系统之中,领略到充溢其间的浪漫主义和人文哲思相结合的生命气息,感受到支撑画面的心灵颤动与生活激情。
先生画过一幅《夹竹桃》,夹竹桃是八十年代在山城重庆举目皆是的一种植物,九十年代后,因一纸公文消失于城市和郊野。画面上向远处延伸的夹竹桃林,有一股浓厚的哀愁与孤寂的味道,纯洁的白花是精心构成的画面的要角,时而成群,时而零落。惆怅的色调,阴郁的天空,先生画出如此沉重的故事,承载着忧思,好像告诉我们,被抛弃的生命和情感是不容忽视的,这样的景观是艺术对周遭环境的一种入世关怀和情感投射。关怀被遗忘的景物或人,也许是一段记忆,一段被人忽略了的空白和历史——睹画思人,历史当记载和体现出被遗忘的创造者的价值。
补记:
07年5月15日在北京接到杜师母和春芽的来电,嘱写此文,先生的展览不能到场,亦不能去医院看望先生,抱愧万分,祝先生安心养息,早日康复,画展成功。
叶永青
2007年5月16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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