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照片
晋中古城平遥当然是一个适宜怀旧的物事所在,虽然那个新修的古城墙圈定的院子里边派定的某些旧,其实也是新的,或者用宽敞一点的说辞,那城墙圈里边是旧中有新,新中有旧的,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新新旧旧,让人的心绪得以在其间出出进进、上上下下倘佯流连做菲菲之想。基于个体的这种流连往复大约是肉身凡胎的人们试图于其间寻找与自己似曾相关的某种历史性关联的血源。如果这种历史性的关联是缺失的,就如中国的情形,在半个多世纪的绵长历史时期,某些光天化日之下的汉族魔鬼强行切断了甚至超出汉族本身的筋骨与血脉,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残暴对于这个民族的戕害,几乎是不可逆转的,既使在多年以后,比如平遥,虽然以一种山西商人式的精明,将这些旧,重新翻造出来以期悦人眼目,怎奈何人的心路,早已不在那条曾经绵延不绝的怀乡之路上了。
平遥的旧有两种,一种是刻意营造,重新装点的旧,如衙署、镖局、票号、商铺、庙宇,陈年的古旧被里里外外派定了角色,另外的一种,是那些矗立在眼前,但似乎已被遗弃了的旧,五十年前的旧厂房,遗弃在城墙圈里某个角落屏住呼吸、用残年的余光凝视这个世界,一百年前的旧宅子,在偏僻的巷子里被世纪的风雨剥蚀得瘦骨嶙峋,青筋绽露的老门倚在斑驳枯朽的灰砖垛上叹息,让人心中流淌出无边的哀痛,可是你要知道,那近乎废墟般的前朝故国的建筑里,是住了今日的年轻的、年老的平遥人的。是的,这些平遥人就是住在那些倾圮了一半的老屋里,这些平遥人是不去怀旧的,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这旧里边,伴随着乾坤颠倒的岁月,渐次老去。而另一些制造出另一种精致的旧让人去缅怀的平遥人,对这些化石般的活生生的旧,是视而不见的,他们珠算般精确的心,不在这里。
到平遥这块北中国的黄土地上来怀旧的,甚至也有来自南方的过客,一个名叫欧阳星凯的中年男人,在柴油机厂的一间搭上塑料顶子的棚子里,挂上了他拍摄于湖南小城洪江的一些老宅里的主要是老夫老妻的照片,昔日繁华的商埠的洪江,与昔日同样是商埠的平遥颇为相似,昏暗的老屋,昏暗的老人,与不那么昏暗的年轻人,被欧阳星凯尽心地安排在他设定的充满了怀旧情绪的画面当中,百年老屋中,三四十年前的旧物被主人派定了秩序,这种秩序经由欧阳星凯的刻意营造,便制造出一种愈加浓郁的混杂了百年气息的怀旧场景,摄影在制造这种他者的怀旧的场景中,具有天然的优势,只是,在那蜡像馆一般的人物与场景的设置当中,仅仅让我感到了一种道具般的精致设计,一种化石般的生活场景,这也许是摄影者的一种对于怀旧的指证罢了,这种利用他者的生活环境为他者确证一种貌似客观的纪实的方式,有一种生命的缺失。
编辑: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