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希望看错今日上海绘画圈
0条评论 2011-12-18 13:22:13 来源:99艺术网上海站 

陈丹青

陈丹青

 

此刻我记得的细节是:葆元曾给我寄来诚挚的信,信末添句:“不要因为我的夸奖,骄傲起来”;景山看我对他西藏的写生佩服叫好,一脸害羞,轻描淡写,意思是不值一提;我感谢耀真,她每次认真看我的画,提意见时,像在和我商量,并且丝毫不介意我找她是为求她引见逸飞;逸飞见人,熟得快,帮起忙来简直从善如流;永强有络腮胡子,我至今记得他40年前画出黄浦江的闪闪波光,1971年,辗转借到他炭笔素描照片七枚,当夜全部临摹;瑞敏也有络腮胡,总是笑眯眯地,在油雕院从他画前站开,请我们这些来历不明的闯入者提意见,日后做了官,还是浅浅地笑眯眯;我最早见到他们上海美专才子的画,是赖礼庠的巨作,不知为何挂在今大光明电影院前厅,画中的毛主席率领赤卫队造反,我的恩师啧啧称好,说是看过去杀气腾腾!

 

吴健(总是汗津津地)与渭凉(在陈逸飞给他画的肖像中沉思)是当年上海中学美术教师最前卫最有名的画家,每幅水粉画创作都在工农兵脸上身上玩弄笔触和水迹,我完全弄不清他俩怎样可以这般玩弄笔墨,问起来,渭凉说:“便当来兮!”英浩的黑白插图等于当时的时尚图片,初起我疑心是哪位外国人画的电影插图;汪铁,谦谦君子,他第一个教我明白写生时既要看对象,也要随时看看正在形成的画面本身。他在一个什么厂里闲来制作麻布封面的素描本子,慷慨送给我们每人一册,嚓刮拉新,我最好的素描就画在他送的本子里,日后在纽约看见画材店出卖麻布面素描册,就想起他;明耀,皓齿红唇,穿件干净的中山装,我看不出现在的青年画家能有这般斯文。我曾苦心索借他的素描(也画在汪铁赠送的麻面薄里),他的表情和景山相仿佛,好似不太相信我尊崇的诚意;予冰是当时公认的帅哥,一脸潇洒,裤子雪白,那些年他与祖明甚近,祖明兄极口夸赞予冰的色彩,这次展览,何以没有祖明?

 

我必须分批形容这些老兄长——最后轮到当过农民与工人的几位:徐文华,老侠客,身份竟是工人画家。日后他在纽约的寓所是上海画家小沙龙,我们相聚甚多,他的看家本领是正色自嘲,但画起画来,用薄油也用得恭恭敬敬。逸鸣,老实人,我记得1974年他来我家,搬把凳子与我一起画我的祖母。那年去逸飞灵堂,逸鸣出见,恍然如见乃兄;长江,文革末期时相往来,面目方正,活像当年宣传画中的正角,我还留着去国前与师友告别的照片,右侧便是长江;沐黎,我第一次看他的《针刺麻醉》,是为透过他笔下的女护士,竭力想象裹在白衣内面的腰身和大腿。1978年,沐黎兄与我同考美院,首场考下来,他拉我一边恳切问道:“你看这几十人谁能考上!”我偏头苦想,未料沐黎先已开口:“你、我,别的还有啥人?”诸位知道,上海话的“人”字,念作“您”。

 

手上暂时没有本次展览的册页,恕我不能描述以上才俊的作品,尤其是近期的画。那些年我们谁想到会有老的一天,也料不到后来纷纷出国,又先后回到上海。如今上海的画家必定很多,花样更多,但是远远看去,总不如70年代又有朝气,又有草莽气,因为那时的上海,有这么一群“您”。人不免总是认同自己结交的旧识吧,希望我是错看了今天上海的绘画圈。前两年被渭凉请到他悬挂巨幅抽象画的现场,看他在影像中挥动大幅拖把直接泼洒颜料,扫来扫去,真是看得感动吃惊,分明年逾花甲的年纪,可是那股劲简直90后。我想借此机会谢谢诸位兄长三四十年前给予我辈的慷慨教益,当然,还有年轻同道间诚实无欺的友情。

 

2011年11月15日写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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