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博物馆位于上海浦东陆家嘴,与黄浦江西岸的外滩建筑隔江相望。浦东是改革开放后在上海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区,而处于核心的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无疑是浦东的标志性片区,在这里汇聚了代表20世纪文明的诸多超高层建筑,这些高层建筑与以欧洲古典风格为主要模式的外滩建筑群形成了对比上的差异。黄浦江两岸的建筑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发展历史,一个是古典思潮的影响,一个则是现当代建筑观念;当然,这两者的建筑理念都来源于西方。震旦博物馆原先是震旦集团的办公楼,其董事长陈永泰打算将自己的藏品展示出来,将建筑改造为与民众分享文化的平台。震旦博物馆是一个商业与文化集合的项目,而其自身所具备的公益性这一点,促使安藤忠雄最终接手了这一设计邀请。
有时候,改造比创造更具挑战性,安藤忠雄主持的震旦博物馆,其设计成果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混凝土结合欧式建筑的探索品。震旦博物馆本身是典型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样式和大理石建材完全参照19世纪欧洲的流行模式;众所周之,安藤最爱用混凝土和玻璃幕墙这些现代主义建筑的代表元素。经过他改建之后,这座新古典风的建筑的外观,其下半部分仍然保留着新古典的装饰风格,建筑的上部分,则继续采纳了安藤惯用的毫无装饰的清水混凝土以及玻璃构件。巨大的玻璃幕墙拥有特别的功能性,在白天,自然光线和折射的水光能映入室内;在夜间,霓虹灯的映照下又是另一番上海韵味。
安藤忠雄所有的建筑作品里,从来都不会忽略精神上的追求,从教堂建筑(光之教堂、水之教堂)、住宅设计(住吉长屋到六甲集合住宅)以及各种美术馆、博物馆等等项目,这一特色贯彻始终,显然,震旦博物馆也延续了这种有关自然与人文互动的追求。因此,无论白天黑夜,从外滩遥望震旦博物馆,黄埔江的波光抑或霓虹灯的色彩全部都能倒影在震旦博物馆的玻璃屏幕上。
实际上,将古典和现代两种形式糅合,是很难把控的设计。安藤忠雄每年都会接收上百个设计邀约,但承接率仅为3%。将震旦办公楼改建为展示收藏品的震旦博物馆,这对建筑师发挥应有的创造性而言,存在很大的局限性,这也是一开始安藤忠雄并不愿意接受项目委托的原因。在尊重历史遗脉的设计观念下,他并未将外观做更大的改动,因而,更精彩的地方、也即安藤改建的出色点在于内部空间。他大刀阔斧地在内部空间架置螺旋扶梯,将三、四楼挑高两层作为展厅。由此,随着楼梯一层层爬升,就像从19世纪的古典风格向上一步步穿越至现今的时代风格,越往上视线越开阔,到达四楼时,一大片玻璃幕墙将内外空间整合在同一时空里,驻足这里可望见黄浦江对岸的外滩建筑群,视觉里充满了历史留给上海的文化遗产。
在我们欣赏外滩夜色中美丽的古典身影的同时,也不可否认它是中国近代屈辱史的无声证言。国民政府希望通过向欧美学习先进的文化,从而跻身列强之中,于是“本诸欧美科学之原则”进行建筑设计和营造,同时以“用材于外”的原则,聘请欧美建筑师来创造一个对外展示的建筑舞台,彰显民国政府的经济实力与文化价值取向。因此,外滩的大型建筑群的营建无疑能够成为当时中国追求先进文化的一种体现,但更多的是取决于当时上海的买办经济以及由此衍生的生活方式。如今矗立在浦东陆家嘴的各种高层建筑,仍然延续了对西方流行的“先进”文化追求。建筑终究是经济与文化活动的容器,经济特性与文化价值观共同缔造了辉煌的外滩建筑群,以及现在的浦东新区。
震旦博物馆面朝着百年历史的外滩,背后则是高楼林立的现当代建筑,建筑本身会包含一段历史的记忆,尤其是改造建筑,为了留住一些不可以被忘却的历史,安藤忠雄为此研究了包括鸦片战争在内的中国近代史,为了赋予冰冷建筑以历史感,安藤忠雄从不同视角去研究、考量。这项建筑改造工程已不单单是处理完全不同的两种建筑风格的融合与冲突,更深层次的是如何嫁接不同时空的文化对话。
安藤忠雄已过耄耋之年,但他的敏锐性仍旧不减,他从一个犀利而不易察觉的角度把握了上海的城市脉络和特点。在新古典建筑的基础上,他仍然延续了一贯的现代主义作风,利用玻璃和混凝土的功能来实现他的建筑理念:古今穿越,内外空间的连合。由此,内与外、时间与空间、商业与文化统统被包容于这座穿越历史的建筑之中。
“光与影”的建筑人生
每一个建筑师都梦想某一天能获得普利兹克奖。安藤忠雄则是日本仅有的几位获奖者之一。后来媒体采访他的获奖感受,他说“我不想提起,我活在当下”。
安藤忠雄的人生充满传奇色彩,世人难以想象一个职业拳击手到一个建筑大师之间跳跃式的转换。二十岁时他即环游日本并于数年后赴欧游学数月,此后不断行走在东西两大文化里,不但领悟了日本庭院寺宇的空白之美,也感受到西方现代建筑的人文责任。他的职业生涯从一开始就引发极大的争议,“裸露丑陋”的“水泥箱子”不断地挑战人们惯有的建筑观念。从开始于大阪的处女作,他的建筑项目一直延伸到东京、曼哈顿、欧洲各地,每一个项目都是他坚持原则的记录,每一个工程都是他在精神层面的思考。随着时间推移,他因坚持着这种探索而被冠誉为“清水混凝土诗人”。
二战后日本大规模借鉴和模拟西方城市规划和建设,但日本狭长的国土和匮乏的资源无法比拟欧美,人口极速膨胀也引发诸多连锁问题,照搬西方套路遇到了瓶颈。安藤忠雄仍然延用西方现代建筑的功能模式,而这种延续与日本的灵魂——禅的精神结合起来。这种文化提倡节约、简朴、谦逊、不铺张浪费,虽物资匮乏但心灵充裕。外界认为禅宗近乎苛刻,但实际上禅宗并不把极度节约和唯心主义作为终极目的,而是当作清心寡欲的手段,最终是开悟。安藤忠雄的建筑便是这种文化内质的极致发挥:质朴的材料、单纯的几何结构——不过分依赖物质而在居住和生活上达到精神的满足。
他的建筑词汇苛刻地限制在极少的如混凝土、玻璃板、木材等几种材料中;所有建筑表面只经过清水模处理,毫无装饰,很多项目以近乎成本的低造价完成;建前也充分考虑了最大限度降低在日后维护和使用上的持续投入。同时这种建筑观关注东方独特的环境心理,并体现在建筑内部空间的非整体性构造上,自然光线因此进入室内,随着一天或四季的变迁而光影流连;随着居住人的行动实现移步换景——这是东方传统的造园手法。正如普利兹克奖的评语所说:“他在设计理念和材料运用上把现代主义和日本美学传统结合。他正在恢复住宅与自然之间统一性的使命。他通过最基本的几何形态,用光线为人们创造了一个微观世界。”
“光与影”是安藤置身建筑四十余年的人生观,要追求“光”,首先要正视当下叫做“影”的艰难现实。凝望着光明,然后奋力朝它奔去,才有人生真正的充实。这便是安藤忠雄“活在当下”的含义。(图片选自《建筑家安藤忠雄》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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