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贡·席勒《穿绿袜斜靠着的女人》(1917)
大概没有哪个画家像埃贡·席勒(Egon Schiele)这样,如此彻底地摒弃十九世纪裸体绘画中那种一本正经的学究气。他用素描、水粉和水彩画了许多妓女修长、青春的身体,她们摆着各种自慰的姿势,被读解为对中产阶级道统的公然挑衅,是一种宣扬女性观念解放的早期女性主义,一种对被认为有着狂放无理性力量的女性“她者”的原始主义体认,一次对通常的男性窥探勾当的表现主义更新,或者一种接近未成年人色情画的肉欲呈现。在《埃贡·席勒的女人》一书中,席勒研究专家 Jane Kallir 提出了一种对席勒艺术的赞赏性解读,这本图片丰富、资料详实的大部头传记记载了艺术家对第二性的描绘风格变迁,从早期通过他那位性早熟的妹妹 Gerti 所做的实验,到佚名“黑发女子”们闪烁同性恋意味的纠缠,到他的缪斯和爱人 Wally 的甜蜜速写,到最后他给自己尊重的布尔乔亚妻子 Edith 画的一些相对比较传统的肖像。10月23日在 Kallir 担任St. Etienne 画廊开幕的一场展览收入了其中的许多作品,展期持续至今年底。
Kallir 的传记是建立在奥匈帝国日渐式微后的社会经济背景。佛洛依德和达尔文让性不再是神秘的东西,同时却又给女性是第二性征提供了科学证明。与席勒同时代的艺术家——包括他的恩师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呈现的女人要么是纯真的处女,要么就是邪恶的荡妇,依循一种相互依存的玛丽亚/妓女范型。正如 Kallir 在书中所写的,“世纪末的男人愿意相信纯粹女性的存在,同时他们又想要——需要——他们的婊子。”从来如此!世纪之交的维也纳成了娼妓的王国,一个180万人口的城市,妓女数量达到可观的1.5到2万人,其中许多人在作画室模特,和一帮深入到社会底层的前卫艺术家打成一片。
“他让斜躺者的模特直起身来,”她说,“他允许她对他的凝视做出回应,席勒认可了女性这一性别的独立力量。女人不再受男性叙事的支配。”Kallir 的论点是诱人的。它主张那些淫秽的图画是一种政治上的进步。然而,在有些地方,Kallir 的论证显得过于天真。她说“席勒创造的情色既不是(像传统艺术那样)升华性欲,也不是(像色情文化那样)挑逗,”她这是有意对那些裸女散发出的不容辩驳的淫荡视而不见。在某些段落,Kallir 可能高估了席勒的情色作品中的男女平等冲动。难道艺术家/模特这种关系本身不就是一种高级的男性主导叙事吗?
Kallir 说席勒的模特中最好的那些是“独立演员”,但是没有具体说这些人的年龄和阶级差异,他的模特通常要更年轻、更穷。众所周知,席勒的画室是叛逆孩子的麦加圣地,1912年他因为被控色诱一个不到合法年龄的女孩而被捕入狱,不过这个指控后来撤销了。如果马奈臭名昭著的《Olympia》用坦诚的笔触描绘了一个针锋相对、不假矫饰的女性形象(此外还是个毫无悔意的妓女),和传统社会形成对峙,那么席勒的衣衫褴褛、不怀好意的少女(用当时的话说,叫 kind-madchens)呈现了一种新的性征,这种性征是反布尔乔亚的,同时又和布尔乔亚男性与生俱来的特权保持一致。
神气的女人,水粉、水彩、炭笔,1910年
看着席勒的这些叛逆的小猫和多变的放荡形象,让我们想把他设想成一个浪漫主义的、崇尚性爱的、摇滚歌星原型人物,和他所处时代的死板教条做着抗争;不会去想他娈童的一面。Kallir 说的好,关于席勒,真相恐怕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也不是两者之间。“席勒不是个女性主义者,”她说,但是“许多席勒的画都是在偷偷地攻击占统治地位的父权的,当然也可能是没有被发现。”Kallir 周到地将奥地利艺术家的情色艺术作品和他给自己消瘦的身体画的裸体自画像联系起来,指出他对自己的处理一样是客观化的,和他画中的那些情妇和妓女没什么区别。作为一个有着怜悯心的窥视者,他似乎把自己的模特置于中产阶级体面的范畴之外,作为一种低级的物种,即便是当他在将她们客观化时,也是如此。
【编辑:赵丹】
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