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锴作品
杨锴,一个肥嘟嘟的湖南大男孩,1986出生,目前就读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他近期的创作让我想起了一个几近被遗忘的个人故事。22年前,那时我刚刚进入大学不久,当时正处在“黑色青春迷惘期”中,特别想恋爱,却没有女友,我的内心忧郁而绝望,思考着生命的意义,有时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精神上的“先知”,敏锐,虚无,甚至有点自暴自弃。一天晚上,我形单影只地去了学生活动中心开的周末舞会。当时我并不会跳舞,只能看着那些快乐的伴侣们尽情地在舞池中旋转。灯光昏暗,人们的笑脸和音乐声在面前沉浮着。一种“恶狠狠”的感觉忽然笼罩了我,我眼前交织着的那些面孔、胳膊和腿忽然都剥去了皮肤和肌肉,变成了一具具的骷髅。这感觉如此强烈和震撼,让我完全不能确信那是一种幻觉,当眼前的景物消失,出现了那种“超现实的真切”的时候。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又在一位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中唤起了那令人震惊的惊醒。
事实上,与这种惊醒类似的个人经历并非是特别“个人化的”,而是一种共有的“视域融合”与噩梦经验。从六岁左右开始到十岁左右的童年末期的轴心时代,我们都经历了梦境中“重复的启示录”——比如“无休止的向深渊内的绝望堕落”,“被某种死亡力量的顽固追杀”,“母亲的丧失”等等——它们会成为一个又一个不断重复的梦境。但是,当青春期到来之后,那个属于终极追问的先知时代就被性的觉醒所取代和淹没了。好比个人生命历程映射的人类文明史一样,性的觉醒让中世纪的终极关怀结束了,人于是进入了精神溃败的“现代时期”。也许这是个人史和人类历史的一种“视域融合”。
好的艺术家都保持着最原始的直觉和敏锐,表达着自我最淳朴真挚的体验。只在这个意味上,艺术高于技艺,直觉大于理性和语言。对死亡气氛和最后的意义的注意会带走所有虚浮的面具,它突然使你觉知到每个生命的某种真相。肌肉,骨骼,脂肪,血管,器官,变形的身体,难以辨认的五官,爪子或者是手……这些超现实的生命形式在杨锴的作品里成为了“就是”,而不是“可能是”,和“大约是”:那些似乎经过挤压并发生物理变形的人体就像是经过解剖一样,在肉体的云朵中,骨头就像是一根一根的闪电,它们在杨锴的作品里是直接用纯白的颜料挤上去的,因此具有突出的质感。实际上他的这种对生命形态和生死关系的追问在较早的一幅作品里就表达得很清晰了,只是在最近的系列中他发展了这个主题的话语背景——他把自己作品的背景拉大到了梦境与现实的临界点——宇宙与广大的星空之中。迷惑、焦虑与看清了世情的冷酷交织在一起。就像当我们看到花朵的时,花蕾消失不见了。当我们看到果实时,花朵也被否定了。然而实际上,无论是花蕾、花朵还是果实都是植物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只有把它们综合在一起,才能展现事物活的生命。
在杨锴的语言中,那个确定的、自足而又凝固的理性自我瓦解、破碎了,成了一个在时间性中永恒流动的碎片。就像在现代社会的人的异化中那样,人变成了一个面具,一个角色,一个牺牲品,它充其量只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建构,至多也不过是一个使人怀旧恋昔的肖像。人成为了一个心理的碎片,或者是一个欲望的闪烁,正如后结构主义者德里达和福柯所说的,所谓的自我只是一个话语的效果,一个在语言中的处境,它已经并非我们自身中的本质,而是寄存于语言、飘忽不定的踪迹、符号和解释之中的幽灵。福柯的著名口号就是“人死了”。“人死了”。一个具有普遍、永恒、凝固的本质的观念的人不再存在了。人自身成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东西。在杨锴的作品里,我们又回到了人的白垩纪和冰河时代。
人类的始祖就象是刚刚睁开眼睛的婴儿一样,他不仅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疑惑和好奇,而且还对自身的来历产生着浓厚的兴趣。“认识你自己”,这句刻在古希腊德尔斐神庙墙上的铭文,确实说出了人的心声。人似乎是宇宙间的最奇怪的一种动物。一方面,人有肉身,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另一方面,人又有精神,似乎可以留存久远。从肉身方面来讲,人同其他动物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但是从精神方面来讲,人确实有他独树一帜的地方。这也是艺术继续存在的根据。在现实经验和理想设定的组合下,哲学家把自然状态下的人类描绘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形象:一种是自私自利的恶人,人和人就象狼一样,完全处于你争我夺的“战争状态”;一种是慈悲为怀的善人,人和人就象兄弟姐妹一样,完全处于私欲未开的“自然状态”。有个叫霍布斯的哲学家,他将机械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溶为一炉,对人的自然本性作出了性恶论的解释。在他的哲学思想中,人作为一种自然物体,事实上就是一架按照力学规律进行活动的机器。人的心脏如同一台发动机,各个骨关节如同齿轮,神经系统如同连接带,人体就是由各种部件组合起来的一架可以运转的生命机器。人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要服从人体机械运动的因果规律。这种因果规律促使人去追求快乐而避开痛苦,促使人去捍卫“自然权利”而摒弃人为的压制。按照自然物体的运动规律,人总是在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满足,因此人身上总是不断地滋生出各式各样的情欲。我们在每个人身上都可以看到一些无法抑制的情欲,这就是我们都十分熟悉的权力欲、财富欲、知识欲以及荣誉欲。在这些永远都不知道满足的情欲中,最为主要的还是权力欲,因为其它的情欲都可以归属到它的名下。在现实生活中,只要你拥有权力,你就能够满足自己的情欲,实现自己的利益。事实上,争权夺利是人身上最为强烈的本能冲动。为什么说人的天性是自私的和贪婪的,原因就在于此。在“自然状态”中,每个人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都会不择手段地谋取自己的好处,从而与他人形成一种竞争的关系,甚至是一种敌对的关系。人们为了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私利,不得不互相伤害,甚至是互相残杀。我们正身处在一个咆哮的、但是没有海岸的的海洋。至少这个海岸是如此陌生,遥远。天空不再给与希望,大地不再给与尊严的世界。漫长的精神疾病降临了。漫长的怀疑的折磨也降临了。
艺术的梦具有一种如诗般的完整性和真实性。这种思想的深渊既是非理性的也是为理性所控制的。它暗示了一种我们无法在清醒状态下感知的丰富而流畅的思想。在疯狂的尘世中,我们无法离开梦所给我们的预知的能力和智慧。每一个时代的预言的特质都会笼罩着人类的智慧,他们会常常不自觉地产生一些见解,不过我们早已具有了这种特质。我看见艺术家们参与一些看起来似乎很荒谬、不合时宜的行动。在梦中,他可能充满敌意,残忍和可怕。但是至少艺术使周围的环境除掉了伪装,并以思想的自由把我们武装起来,使我们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高明的艺术家为了了解自己而研究自己的梦境。在梦中无论妖怪多么可怕与古怪,它们都是真实的实体。歌德说:“那些反复无常的画面,只要是我们引起的,就会与我们的全部生命和命运有相似的地方。”不管好的艺术表达什么,都一定是“真的”。就像阳光进入下水道或是进入宫殿一样,它自身不会受到污染。那些值得存在的事物,同样值得被认知。
人自从在自然中“独立”出来,它就开始了一个“本原”丧失的进程,所以对精神故乡的追思就成为了许许多多艺术家最根本的“元反应”。大地能够粉碎一切表面智慧和虚假性,释放和收回一切,犹如空虚一般如如不动,冷静超然。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说:一切的“元诗性”都必然是对生命究竟的追问。
佛陀走路经常走得很慢,人们常常问他为什么走路走得那么慢,他说:“这是我静心的一部分:永远都要好像走在冬天寒冷的河流中一样,很慢、很警醒,因为那条河流非常冷;要很觉知,因为那条河流非常急;观照你的每一个脚步,因为你可能会滑倒在河里。”毫无疑问,佛陀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他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
希望优秀的青年艺术家杨锴走得慢一点,不要着急,一定会越走越深刻,越走越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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