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迷失》系列
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人们都会有“迷失”感觉。空间的迷失、情感的迷失、精神的迷失、信仰的迷失、自我的迷失……,外在现实的一切无常、不定的天灾人祸、潜伏的科技威胁,均能使人们陷入无时无刻要面对终结命运的恐慌,产生迷失的感觉。比如,80年代乌托邦情结与90年代消费主义时尚之间的冲突,在艺术作品中经常被艺术家表现为一种心理上的伤害或迷失。近些年来出现了大量反映内心迷失的作品,这些视觉作品是建立在心理学而不是理性的哲学层次之上,它反映的是这一代人心理结构的演化和无法释怀的失落感。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们的个人意识是建立在极不确定地向外延伸的无意识心理之上,我们无法确定心理存在的范围和其终极性质,我们也无法把握个体的存在与自我的命运。人类心理广袤的疆域远远超越了其意识的范畴,意识犹如大洋中范围有限的、孤零的小岛,大洋则无比宽广、无比深邃,它在种类和程度上都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也超出了意识把控的范围。我们经常会受到欲望、习惯、冲动、偏见以及各种各样的情结所主宰或影响,它们限制或者压迫着我们道德上的自由。事实上,我们始终受到各种心理因素的威胁,我们无法驾驭我们内在的生命,它并不听命于我们的意志和意图。这种无法掌控的焦虑,成为末世情结产生的根结。这种忧虑是一种自我生存的排解方式,它最终将回到混乱的迷茫空间里的物体与环境的冲突之中。天性敏感的艺术家们就像是站在险峰绝顶之上,他们面对着未来的,头顶上是浩瀚的苍穹,脚底下是整个人类及其一直淌隐到原始迷雾中去的全部历史。最终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孤独者,在任何时代都是如此。因为朝着充分的自我意识每前进一步,人也就远离了那种堙没于普遍而共同的无意识中的命运。每向前迈进一步,都意味着使自己同人群生活于其中的无意识母体相脱离。
天性敏感的栗子一直以来关注着性、性别的议题,而她的近作仿佛将观者带入了另一种境地,与之前《爱比死更冷》、《月亮盈亏》系列相比,近作《迷失》系列进入了一种混沌、模糊、诗意的世界。在那看不明也分不清的朦胧边界里,在那迷宫般的无垠的丛林中,在那戏剧性的狭小空间内,充满了不稳定的失落情绪,它在无限扩张的流淌的色迹中不断地漫延,扩充至整个画面,最终进入到观者的内心。站在栗子的作品前,似乎站在了彻底的虚无面前,而这彻底的虚无中可以生长出所有的一切。
栗子的新作抛弃了之前那种没有性别特征、瘦骨嶙峋的人物符号,人物形象在这里变得模糊、甚至消失,杂乱而沉闷的场景预示着某种不安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虚晃的人影或者散落在草丛中、地板上的石膏像。凝固的瞬间在石膏像中得以永存,但在栗子的画中,这些美丽的石膏变成了毁灭的工具、绝望的表达,同时它们也增加了画面色调上的对比与丰富性。她将早期对自我的寻觅转移到描绘个体对外部空间的不适和焦虑上来。栗子选取《抢夺萨平妇女》雕塑中扭曲身体形象,但这个形象在她的画中被打破、截取,雕塑中紧张的气氛转化为一种神秘而不详的迷云,弥漫在宏伟的、象征着集权主义的建筑上空,似乎像某种预言,预示着未来的动荡与不确定。而在另一幅画面中,一座英俊的头像如漂浮的幽灵,悬于地面之上,看着似乎在旋转的水晶吊灯,看着那曾经的辉煌,想象着逝去的繁华,而两边黑压压的墙面犹如一片阴冷的压力,向画面中间挤压,使视觉中心不断地被压迫,产生压抑而凄美的感觉。
空间与物体的重新组合,使栗子的作品更加具有戏剧性,更突显了一种矛盾的冲突。《黑色大丽花》的影子似乎出现在了栗子的另两幅作品之中,湿冷的卫生间内、封闭的房间里,悬挂着一幅女性肖像,正对着观者,如冰冷的死神一般,矗立于画面的视觉中心位置。“被俘的奴隶”显得更加清瘦,他虽紧闭着双眼,但似乎在凝视着画像中的女性,而画面中的女性虽也垂下眼睑,但却意在挣扎的奴隶。他们的目光在冥想中相遇,在死寂中交会,在忧郁中毁灭。内心的孤独与苦闷,挣扎与不安,变成一种危险的力量,在哀悼中沉重地逝去。在湿冷的卫生间内,本应出现空无一物的镜子,却浮现出那死神的肖像,加上模糊的、幽黯的环境,使整个画面显得诡异而充满异样之感,让人联想起各种恐怖的画面,不免不寒而栗。
在西方文化中,“上帝”代表的是心理所能达到的最有力和最有效的位置,他并不听命于我们的意志和意图。当他脱离了人们的想象时,尼采提出:上帝死了。自我的膨胀和个人的骄傲决定了“自我”成为了宇宙之主,而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各种各自为政的“主义”正是在“自我”的表征下上演,在一种被精神病医生称之为“精神分裂”的症候中更迭。“自我”寄存于幽灵式的漂浮空间,他们相互抗争、刻意制造、策略性地颠覆,最终以时空错置、重新拼装的状态重新出现。但末世情节、末世美学在不断更迭的“主义”中更加盛行,栗子的创作也深受末世情节的影响,内在的自我无法解决心灵的不安,艺术家在选择和创作的过程中,物化了心理的状态,从迷失到恐惧再到末世情节的产生,这一系列的心理变化正是栗子所想传达的内在感受。在林中忽隐忽现的影子,仿佛是徘徊于乱世的灵魂,她在看不见尽头的长路上驻足、凝视,眼前的一汪池水,如泥潭一般,顿失于其中,找不到出路与方向。盘根错节的枝条横在眼前,挡住了前方的道路,也迷住观者的眼睛。
栗子的近作画面尺度变得巨大无比,更显示出她的成熟与自信。从最初的大面积留白,到今天的大面积的积黑,她对画面的控制更加游刃有余,而她本人也十分享受作画时在架子上爬上爬下的感觉,画画变成了一种劳心又劳力的快乐,一种令人充实而兴奋的过程。而对于观者来说,他们的心绪随着画面流动的笔触印迹而进入迷失之泽,他们在沉重而无法释怀的压抑感中去体会与品读栗子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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