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也就是说这个展上的作品大多没有个性?
谭天:它就是没个性。现在的画家在画人物的时候就出现这样一个问题,也是广东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跟摄影比赛,看怎么样更逼真。自从出现摄影以后,西方已经认识到绘画不能跟摄影比了,在安格尔的时代已经到终点。而在今天,即便你要走写实道路,按照恩格斯所总结的“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也没有做到。环境不典型、人物不典型、性格也不典型,最后就变成了千篇一律回答“我幸福”的情况。
追溯历史,欧洲的宫廷绘画里也有小矮人这样的畸形人物,俄罗斯也出现过列宾这样深刻的画家,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表现统治阶级的剥削和残酷。反观当下,我们的社会就那么“幸福”吗?就是像这次展览画中形象那么平庸吗?不是的。我们的生活多么丰富。
有些人说这不好表现。其实这是艺术家在偷懒。偷懒偷在哪里?想参加一次展览就以高价钱把这张画给卖掉,想讨好有钱人的喜好。他没想过让这张画进艺术史,以绘画对社会的进行历史记录,对此时此刻的某件事件进行艺术家的表态。相反,只是画一个美女,画一个漂亮的场景,然后参展、拿奖、卖得好价钱。艺术家不应该是这样的。从这次展览中,可以看到艺术家的集体扭曲、迷失、迷惘,失去了方向。
今天的这些油画,在技法上跟照相机比赛又前进了一步。在表现幸福感的时候大家表现得更一致。如果说它有另外一种意义,就是社会学上的。在一百多年后别人回顾这届的展览,就会提出问题: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画家都是这样画?它反映了现在艺术家,这些精神文明创造者的整体水平。中国的画家在2012年大部分就是这种水平。这个展是一个标本。
羊城晚报:艺术家的创作在观念上原地踏步。那么一些官方机构、主流美术馆在策划展览、对艺术家进行评判时,也一直这样。
谭天:对,没错。我们不光要追问艺术家、策展人,还要看到一种根深蒂固的理论思想,或者是文化指导思想,主导和引导这些画家去这样画,规定一种参展标准使他们就范。我们也要对这种所谓主流提出疑问。
所以这个展放在1980年、1990年,还是现在,内容上还是没多大进步的。为什么有说法说架上绘画死亡?其实是架上绘画自己给自己埋下很多祸根。油画本来作为一个很宽阔的表现领域的手段,本来可以画很多东西的,但现在把自己的题材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简单地说,我们就仅仅表现幸福生活而已。为什么在“吾土吾民”展里这么多艺术家,向社会提出的问题就只有这句话“你幸福吗”,而他们的创作作为他们自己所得出的回答,通通都是“我幸福”。
羊城晚报:这些年来油画都与摄影竞赛,都在“写实”。但为什么这种“写实”,没有真正地“写实”呢?没有反映或介入当下中国?
谭天:这里面就显示了两个层面上的概念。第一个是技法层面上的。所谓写实,就是,这个人是这样的,比如说人是有透视,有皮肤有色彩的,有冷暖的,有黑有白的,这是一个写实。另外的,是这个“实”真实存在的精神状态。他们的“写实”仅仅写了表面的实,而没有写“实”后面的更需要表现的精神面貌。如果一个人只有躯壳被画到,而没有画到精神面貌的时候,他是一个死人,或是一句模具。而仅仅是画一个很肤浅的表情的时候,这个人只是一个肤浅的人。所以我想说的“实”,是精神层面的实,而这个精神层面的实不仅仅是崇高的、美丽的、善良的。它还包括很多中性的,甚至丑和恶的东西。
羊城晚报:这个油画展上的不足,是不是也是近十几年来中国当代油画的一大问题?
谭天:首先你所说的问题绝对存在。但在当代艺术中,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很多人,比如方力钧、岳敏君、王广义、刘小东,他们都是真正注意到中国社会的精神层面。但是在我们做传统艺术的时候,在美术馆做主流艺术展览的时候,或者由官方来举办这类展览的时候,他们都是摒弃这种东西的。这是不应该的。我们可以把反动的、迷信的、黄色的剔除掉,但也应该更宽容一点。另一方面,官方没有提倡个性,而艺术家就只会顺从,这就是艺术家的悲哀。
羊城晚报:在中国当代艺术中所具有的注重精神面貌的描述,没有能在主流油画展上看到。这种“分裂”的局面是怎样形成的?
谭天:我觉得“分裂”的造成应该从三个方面来说。
第一,艺术家要生存,就要适应社会对他的种种约束。这个社会的主流状态是,上级领导是什么思想就对下面的人,特别是对那批有自主思想的人形成约束。这批人就算多么慷慨激昂,但要参展的时候,就必须顺应约束才能进入展览,才凭着这个晋升,涨工资。这种展览是上级最喜欢的,一个展览是幸福的,十个展览是幸福的,一百个展览都是幸福的。这种约束是一种文化和政治的约束。
第二,是金钱的约束。只有这样的画才有人来投资,有人来买,才有市场效益。不客气地说,富裕阶层的文化程度和富裕程度是不匹配的,他们的审美趣味很低俗。他们选择艺术品就是希望买个好看的,挂在家里让家里有幸福感的。所以很多艺术家都只创造有幸福感的作品。而艺术家没钱,就只能追着别人跑。事实上,不应该是这样的。艺术家应该是很独立的。现在很多艺术家没钱,就只能跟着有钱人跑。如果梵高跟着他当时的世俗眼光去跑,那就不能成为梵高了。
第三, 就是被自身文化水平和文化素养所约束的。中国的教育制度比较轻视文化素质的培养。过去成名的大师不是一般的画家,像潘天寿,他写的美术史我们都要去读;尽管齐白石是个木匠,他写的诗也是别开生面的。现在这些画家,即使没有前面所说的两种约束,他不具有足够的学养。说句不好听,他本身就不具备是做艺术家的素质,或者说就不是一个做个性艺术家的素质。一个平庸的、没文化的、混饭吃的工匠,怎么能当艺术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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