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关于虚谷
0条评论 2013-04-09 09:54:13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江宏

虚谷 红树青山

虚谷 红树青山 

传世的虚谷的作品,不能算少,但关于虚谷的文字资料,却极为稀少。对虚谷来说,也许不在乎什么成就,但他必定在乎个性酣畅淋漓地发挥在笔墨间,因为张扬了个性,就可以彰显出特征;因为彰显出了特征,所以是创造;因为是创造,所以可与前人匹敌;因为可与前人匹敌,可以无愧于后人;因为无愧于后人,可以名留史册。

“海派”无疑是指“海上画派”。“海上画派”指清代末期形成并兴盛于上海的中国画流派。它既根植于中国的传统绘画,又受到西方绘画影响,它坚持本土,但又主动在域身寻找发展动力。完全体现了中国绘画上的上海城市意识。毫不夸张地说,海上画派是两千年中国古代绘画的终点;同时也是现代中国绘画的起点。一终一始,既具继承的力量和智慧,又开创成就了的功绩。

“海上画派”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与它所处的这座城市——上海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相匹相配。正是由于上海的“开埠”,才孕育起“海上画派”;正是由于“开埠”后上海的光怪陆离,才造就了“海上画派”的千姿百态;正是由于上海的现代工业化和现代商业化,才锤炼了“海上画派”在商品经济风浪中搏击的本领。

上海为画家提供了生存甚至是致富的条件。所以,画家们远悦近来。“海派”画家以江、浙籍为主体,江浙籍的画家人数要远超上海本地籍,而名声和影响大的也都一般是江浙籍画家。本文的主角虚谷祖籍徽州,生长于江苏扬州,这并不影响他是“海上画派”的中坚。

现代大都市审美的复杂性,对来上海发展的画家,是极大的考验。上海有新兴的资本家,有巨商大贾,有洋行的买办,有作寓公的旧官僚,有新型的知识分子,有家产殷实的工商地主等等,他们是买方,画家的衣食父母。中外、新旧的审美,各阶层不等的审美,构成了复杂的买方主张。他们的兴趣,他们的审美需求,决定画家画什么?怎样画?为此参差不齐的审美需求,成就了“海上画派”可雅可俗,可文可俚,雅俗结合,文俚结合的应付能力。同时在形象、色彩、构图等方面也出现了新的探索。同时西方绘画大规模东来的立足点在上海,对传统的中国绘画造成的冲击,上海的画家首当其冲。他们在雅俗文俚间周旋并能应付如裕。对或中或西的选择,“海上画派”的画家也有分寸,他们把中西结合或称洋为中用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从最初的在上海以谋生计的画家群,发展成一个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庞大画派——“海上画派”;从最初迁就、讨好买方,到用自己的独特、鲜明的艺术改变了买方,使买方心悦诚服地接受画家的审美,正是一批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独特的创作方法,并以此声名卓著的大画家,促成这一结果。其中,就有虚谷。

俞剑华在他的《中国绘画史》里论及清代绘画时说:“同治光绪之间,时局益坏,画风日漓,画家多蛰居上海,卖画自给,以生计所迫,不得不稍投时好,以博润资,画品遂不免日流于俗浊。或柔媚华丽,或剑拔弩张。渐有海派之目。然亦有不少名家厕身其中,其著者则有:吴涛、姚銮、吴谷祥、吴庆云、吴大澂、何维朴、杨伯润、黄山寿、陆恢、姜筠、蒲华、吴观岱、高邕、僧虚谷、杨逸。”

这份名单并非完整,任伯年、吴昌硕等尚未列入,但虚谷赫然在焉。

其实,当时的虚谷,名声远不如吴涛、黄山寿等人。 然而,未多年,便被视为“海上画派”的翘楚,与任伯年、吴昌硕、蒲华并称“海上画派”四大家,并独揽晚清画苑第一人的美誉。

传世的虚谷的作品,不能算少,但关于虚谷的文字资料,却极为稀少。除张鸣珂的《寒松阁谈艺琐录》和杨逸的《海上墨林》有不多的记载外,虚谷的文字资料,庶几无迹可寻了。张鸣珂、杨逸是虚谷的朋友,而两人记录虚谷的文字又不存异样,故因是目前唯一可信的虚谷资料。

“虚谷,姓朱。籍本新安,家于广陵。粤匪乱时,以参将效力行间,意有感触。遂披缁入山。不礼佛号,惟以书画自娱。山水、花卉、蔬果、禽鱼,落笔冷隽,蹊径别开。书法亦奇古绝俗。同时如任颐、胡公寿辈,皆为心折。往来淮扬、苏、沪之间,时流连辄数月。求画者云集,画倦即行。光绪丙申坐化于城西关帝庙,年七十三。其徒狮林寺方丈恬盦自苏来,挟柩回葬于光福之石壁。平生诗不多,作辄有奇句。仁和高聋公编次《虚谷和尚诗录》一卷梓行。”

这是杨逸《海上墨林》里有关虚谷的文字,以后的绘画史家,或者研究虚谷的学者,都以此为依据。

随着虚谷画作的光彩越来越耀眼,人们对虚谷的兴趣也日益增强。无论是研究虚谷的专门家,还是虚谷的爱好者,都在感叹虚谷资料的缺乏。

平心而论,《海上墨林》中的虚谷资料,从虚谷的籍贯,到俗姓;从行伍到入山;从虚谷画的题材到同辈的态度,到杨逸寥廖数字的评语;从他在三地奔走到上海卖画的情况;从书法到诗;从坐化到归葬,甚至连卒年都有准确的记载。除了在虚谷从参将,到“披缁入山”,只用“意有感触”这样语焉不详的文字让人颇费猜测外,应是一条相当翔实的资料。

中国绘画史著作,对画家,一般只作条目般的论述,而且人云亦云,代代相传,传抄久了,不免讹误。这种讹误,会给研究者带来疑惑。严重的是以讹为正,往往会影响对绘画史的正确判断。所幸的是,《海上墨林》所记的虚谷,因作者系画家的友朋,而且往来密切,其周详程度已超乎寻常,其可信程度,更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虚谷作为一个晚近重要的画家,他去我们不远,绘画作品又那么鲜活动人,想多了解一点,是必然的心情。近年来,不断有虚谷的资料充实,虚谷的作品等于虚谷的自述,从虚谷作品中得知的点点关于虚谷的情况,同样是宝贵的虚谷资料。虽然出不了《海上墨林》的大范围,但完全可以充实《海上墨林》关于虚谷的记载。基于虚谷作品而得到更详于《海上墨林》的字号、斋名方面的信息。综述如下:

虚谷本姓朱。《海上墨林》未点出出家前的俗名,而虚谷,也只是他的僧号。虚谷的俗名叫怀仁,僧名为虚白。号觉非。又号紫阳山民,剑峰外史,倦鹤等。“紫阳山民”,出自虚谷家乡的紫阳山。紫阳山在今安徽省歙县城南2.5公里处,与渔梁街市隔新安江相对,主峰仅284米,但山峦有些姿色,宋代大理学家朱熹在这里小学祠讲学问道,后人在山上建紫阳书院,山脚建紫阳桥。朱熹号紫阳,紫阳山或与朱熹的号有关,朱熹故里,今江西婺源县也因朱熹而名紫阳。虚谷与朱熹同姓,不管是否朱熹的后代,家乡的紫阳山与朱熹的关系是铁定的。“紫阳山民”的名号,是念着故乡抑或尊敬朱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应当很明确了。

“剑峰外史”,不知何指?名为“剑峰”的山,遍查不得。而“觉非”“倦鹤”就比较容易理解。另外,虚谷的画款或印章上出现的斋室号如“三十七峰草堂”、“觉非盦”、“一栗斋”、“香雪旧庐”、“瑞莲精舍”、“吴中行馆”、“沪城山馆”、“缘云馆”、“四声诗馆”、“春辉堂”等,未见得都是虚谷的房舍。虚谷定无居所,走到哪里,画到哪里,款也就落到哪里,正体现了虚谷一生漂泊,四处为家的生活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对虚谷画风的形成,产生了影响。

顺着《海上墨林》的虚谷,说说我们的看法。“虚谷,姓朱氏,籍本新安,家于广陵。”亮出了虚谷的本姓及祖籍,也直接道出虚谷是广陵也即扬州人。清代,从徽州到扬州经商的人很多。当时扬州的繁荣,其中徽州人士有着不小的贡献,“扬州八怪”中,两位重要的画家汪士慎和罗聘,均为徽州籍。

虚谷长于扬州,应不存疑问。是否生于扬州,并不是非要弄清不可的问题。中国文人,历来就有怀念家乡的情结,拿家乡说事更会理直气壮。虚谷当然如此,号“紫阳山民”即是。据说虚谷的“三十七峰草堂”,是“黄山三十六峰加上紫阳山一峰构成的”。

关于虚谷早年的情形,《海上墨林》未置一词。“粤匪乱时”也就是太平军起义那会,虚谷已近而立之年。好像因为太平军,虚谷才“以参将效力行间”。是此前已经在清军中谋事,“乱时”才提拔为“参将”呢,还是因为“乱时”招贤入伍,并委以“参将”之职?都无证据来坐实。总之,《海上墨林》点出了时间,点出了军职,更点出了“效力”和“感触”之间的因果关系,进一步才有“感触”和“入山”之间的因果关系。

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位“参将”“效”的什么“力”,直接行军打仗,还是其他?重要的是“感触”到什么?是战争的残酷,还是动乱产生的民不聊生?

有许多的附会,诸如虚谷憎恨清兵的暴行,同情太平军,甚至是暗中帮助太平军等等,似乎离真实的虚谷远了一点。附会都会一厢情愿。《海上墨林》的这段话里“意有感触”四字,具有极大的猜测附会的空间。既然不明“感触”为何,那么猜测就是无端的,这是正常的逻辑告诉我们的,而“披缁入山”却是明明白白的出家当和尚的表述。

读过点书,对人生、对世界、对时事总有自己的看法和应对的方法,不管积极,也不管消极,都是选择。虚谷,选择了逃世,或许不是厌世。“不礼佛号”,“不茹素”,“惟以书画自娱”。寺院仅仅为寄居之地,他躲得是乱世,脱得是俗世;他在《出尘》诗里道:“拈花征一笑,往事莫重论。”与先前告别不啻重生。顺当地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或书或画,交志同道合者。才有了今天我们心目中的画家虚谷。

出家人“礼佛”、“茹素”,是最基本的条件。虚谷竟然可以说“不”,似乎佛门的宽容和佛法一样无边无际。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出,虚谷的出家是一种突然间的人生变故,突然到虚谷来不及多考虑便匆匆选择了释家,突然到他顾不得这种会就此改变自己后半世人生的选择。而寺院对虚谷“不礼佛”、“不茹素”的条件或许因为虚谷有寺院看得中的才能。假如虚谷看破红尘,虔诚礼佛的话,不可能有“不”的条件;而寺院接受一个对他们说“不”的伪僧,也应该有自己的需求。

寺院方面对虚谷出家前的“参将”身份,不会有太大的在意,而虚谷的文才——就现存的诗而言,实在乏善可陈,那么,只有虚谷的绘画才能,方有让寺院方面动心的可能。

虚谷以绘画的才能,被寺院接受。事实上虚谷遁入空门,的确是寻到了用武之地。

苏州报恩寺住持衡峰,是位有声望的高僧,衡峰五十七岁时,虚谷给他画了肖像。款:“衡峰老和尚五十七小像,弟子虚谷写”。这也许是虚谷“入山”后不久的作品。可以想见虚谷年轻时就有出色的画肖像的功夫。虚谷在苏州出家,与衡峰和尚似乎有些关连,因为这关连的线索就是书画。《衡峰和尚五十七岁小像》上蔡昌遇的题诗,其中有“修得菩提树,无垢更无尘;作诗兼作画,无垢更无尘”句,说出了衡峰和尚有诗才和画才。虚谷自称弟子,应是小辈。我们设想,是否因大和尚衡峰惜虚谷画才,允其“不茹素”、“不礼佛号”,入山专事书画,也可能给虚谷作些指点。这只是无证据的逻辑推断。但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虚谷从此走入了画界。

有人说虚谷“入山”后“二十年后出山,云游大江南北”。(富花《石壁山前话虚谷》)不知何据,但虚谷“入山”后二十年,有记载的活动多在苏州的各个寺院。这二十年,可能就是虚谷在书画“自娱”,也即在山水、花卉、蔬果、禽鱼方面,为“蹊径别开”而学习、探索、实践。并且,逐渐声动遐迩。

虚谷出山后,常到的地方是上海。他作为“海上画派”的中坚,与上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海上画派”的重要画家,都和他友善。

晚清人物画最出色的代表画家任伯年,小虚谷十七岁。他们订交后,即成莫逆。任伯年在上海三十年,其间与往返苏州、上海间的虚谷,过从甚密,任伯年给虚谷的肖像画补景,并有不少的合作,还画了虚谷的肖像。虚谷为任伯年画过《山阴草堂图卷》。

当时“海上画派”的主心骨胡公寿(名远、号瘦鹤、横云山民),对虚谷在上海的发展,助力甚多。虚谷在胡公寿寓所做客时,应邀为主人画了肖像,胡公寿在画上题了“行得拱手谢时辈,万里云山寻旧师”。

高邕,自称聋公,是“海上画派”的活跃人物,虚谷曾为他画过肖像。虚谷大高邕二十六岁,从画款上“李盦盟弟”的称呼,表明虚谷的前辈身份。虚谷逝世后,高邕编了《虚谷和尚诗录》。

《寒松阁读艺琐录》的作者张鸣珂,经苏州狮子林寺和尚诺瞿介绍,成为好友,虚谷还给张鸣珂画了肖像。《寒松阁读艺琐录》,记录了虚谷与杨逸的《海上墨林》,同为最早,也最可信的虚谷资料。杨逸也是“海上画派”重要画家。他和虚谷的交往,可能因为高邕。另外,杨伯润、顾麟士、朱俑、胡璋等在上海的画家,和虚谷有交往,也很密切。

“海上画派”作为一个地域性的绘画派别,虽然没有组织结构,却有密切的交往;虽然没有明确的宗旨,却有共同的艺术追求。虚谷与上海画家们的交往,就是在没有结构组织的情况下,做到了有组织的穿引,就是在不明确的宗旨下切磋出了共同的艺术追求,营造比较一致审美意识。

编辑:李洪雷

0条评论 评论

0/500

验证码:
新闻
  • 新闻
  • 展览
  • 机构
  • 拍卖
  • 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