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朗西埃
写个小小的社论:经过两个月的筹备和等待,哲学家雅克·朗西埃访问中国大陆,终于要成为现实。当时是因为他在访问印度这件事刺激了我,觉得他有多几倍的理由来中国!起初朗老师很犹豫,我就发动他圈内人造舆论,强调中国大陆是不可以不去的,结果同意了,还同意给很长的时段。能在这个关节上促成这次访问,我感到很幸运。
朗老师是我们时代里一面活着的传统,对我们中国大陆师生,他是一面巨大的回音壁,还没怎么用过,用处可能就都留在今后了。我个人觉得,如果有“毛泽东主义”者,有一个从1968年来不弯腰、不折的思想家,一个真正的不让步的选择派,他就是朗老师。理解他的困难,不在他的写作上的史诗式的横贯和修辞及辩证之精致稠密,而在于他的这种哲学、政治上的犟劲儿。你能喜欢他,但你一定会吃不消他的,这是我的看法。他将是我们当代中国理论知识分子们的一味苦药。当代法语区里最该来中国的,有三个人,朗老师是其中之一,另两个是巴迪欧和戈达尔。但我们都知道,他们年青时意淫过的中国,早就是个传说了。那么,邀请他们过来,是让他们扑个空?确定演讲内容时曾反复向朗老师强调必须回顾那段对他们重要对我们已难堪的历史。他紧张死了。他说从1974年的《阿尔都塞的教训》开始的关于中国文革和毛的看法,虽写过,但他现在都不认同了。真的吗?我向他列举了反证:2011年出重版《阿》他写的序里:他说,阿尔都塞之后,知识分子的所有启蒙解放许诺都将破产;所有的革命思想必须建立在他(朗西埃)的发现上:革命理论依赖被主导者的能力也就是,革命理论都必须建立在他的著名原则也就是智力平等这一原则之上。然后,他的暧昧开始暴露:他说我这样坚持智力平等的原则,会付出被人当作中国文革的一条口号的代价。但他马上又说,虽然,当时(阿尔都塞时代),我们有点急急地想把毛泽东当正面人物来改变斯大林的负面形象在法国造成的后果,但在今天,我们(这个“我们”是谁?)比在1967年更不会认同与上面相反的观点,也就是现在流行的说法:中国文革的群众运动简单明明就是毛为了夺权稳权,想要用它去夺回被党国机器弄走的权力。这样说,仿佛是立场清楚了,但是,紧跟的一句里,朗老师腿又发软了:但想要辩护我们为文革的官方形象和话语但想要为我们为文革的官方形象和话语辩护的热情,则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在文革后的这些年里,历史教育了我们:中国文革行动者的那些敢想敢做的自发能力,是有局限的;历史也想我们揭示,与我们在西方所要批评的劳动分工合拍的文革中的用体力劳动使知识分子接受再教育,现实中却具有惩罚的性质。所以,我在1974年写的这本《阿尔都塞的教训》,还是应了该书里面的一条定理:决没有一种鼓吹颠覆的理论,是不在为压迫事业服务的!在这段我几乎直译的话里,你能摸到朗老师对中国文革真正的态度的底线了吗?好滑!这样的话赫然放在前言最重要的位置,他却说现在对中国没什么看法。实际上,这样的平面,才是我们应该与朗老师扳手腕的地方,他与我们交手前一定会发怵!二个月前他开始很焦虑,要我汇报另外的欧洲教授到中国来一般会说些什么主题,经我汇报,他说稍不慌了。给我印象,这是我们第二代第三代在促成上一代失散的初恋复合,每一步上都产生大量的犹豫和怀疑。我寄给他了齐泽克最近十鼐对中国的评论和巴迪欧的“中国文革:最后的革命”等,警告他还不如事先了解一下别人说过中国人什么了,至少可以与他们划清界线或评论他们的看法,才能应付掉听众。我还提醒他,像你这样的大牌到了中国的会场一般都说当代艺术未来将会怎么样,中国的民主哪里才有着落之类,他又激动,说他是不讲未来的,解放和民主,就在当前,艺术的当前,也与新人民的到来矛盾(因为人民未到来,所以艺术家还能奢侈地谈艺术),于是就产出了尤伦斯的题目“什么是当代艺术的时间?”尤伦斯的这个题目是其它地方没讲过的,因为是直接用英语写的,这样的发布,我想是能为中国的当代艺术这个平台争得一点面子的。同样,“解放或民主,就在今天(而不是像德里达那样要拖到、押到之外)”也产生了,呼应了十二年前德里达在复旦的未来民主与无条件大学这个主题。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