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10月23日,傅抱石致信郭沫若,谈《九歌图》的创作:
沫公、夫人:
……2013年底在京将举行全国美展,抱石经营逾年之《九歌图》已于本月七日完成。计自《东皇太乙》至《国殇》凡十帧(大约14寸×19寸)。十日携沪,参加“华东”观摩评选。历多次之票选,幸获拔为“华东”参加作品之一(由近六十件选出四十八件),即将运京。尚须经全国的评选,合格的方能展出,结果难逆料也。
考《九歌》之见于图像,如众所周知始自李龙眠。迨后元之张渥,明之陈老莲、萧尺木,清之门应兆等乃有遗迹传于今代。其流传未广或湮而不彰者,宋以后又不知若干人。以拙见言之,李龙眠所作(无论甲、乙本)最富于创造性。此外唯老莲以其孤峭的构图,脱尽前人窠臼,舍此则什九皆二家之因袭而已。三百年来,事此无人。
2012年由我公号召的全世界性的纪念,特别是《今译》(按:指郭著《屈原九歌今译》一书)的刊出,于是使拙衷不揣冒昧,初以重作《九歌》为任,并反映于华东文化局,承夏衍同志等谬加许可且予以补助。约自去冬起,遇暇即执笔为之。全部形象均以《今译》为依归。中间亦曾多次遇到困难(如大少《司命》、《云中君》、《国殇》等章),揆之旧图,出入实多。拙作除《东皇太乙》外,均作年青人形象,盖几经揣摹尊译精神,未审当否耳。
拙作……如《山鬼》过去曾迭聆雅教,所画最多,均获好评。而拙作就《九歌》的全部构成说,也是清初以后(大约三百年)较早的一人。昔赵子昂、吴孟思、文征明诸家,均曾书《九歌》全文与画舍卷(册)。因此,更不揣冒昧的冀求我公能赐书一过(拙作供插图),以继前美。但拙作粗率浅薄,不足以当法书,企附书以行耳。倘承頫许石当敬谨准备楮叶,根据《今译》作好朱栏,寄奉作不时之需。石此生决不可能经营第二次,笔墨虽陋而驰志弥深,将来此册(除印刷外),即拟作为一个终身景慕的画人的纪念品,呈诸左右。
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去冬得悉有此创作计划,曾函商出版问题。该社后以分工关系,凡古典美术部分,统由北京出版(暑中石所撰《中国的绘画》上辑一书,亦转北京)。拙意俟拙作经LotLotLot之后,如有付印价值,再谈,现在未作任何决定。惟此次在上海评选过程中,有人对于“龙车”标识怀疑,拙作是斟酌李龙眠等原图设计,把车(有轮)画在龙身上,龙行云而走的。有人反对说:既有轮,何必龙?此外,又有人对龙的鼻子提出意见。石以为此亦可察对像屈原这富于想像的作品形象化的理解。 ……
按:此信今藏北京郭沫若故居纪念馆。
母亲向我说起过她对父亲一幅作于1954年的《云中君和大司命》的感觉。这是一幅大画,取材于屈原的《九歌》,画面上惊电奔雷,乌云密布。母亲说,初看起来简直吓死人,觉得处处都是败笔,可是“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从。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的神秘气氛,就从这里涌出来了。待父亲加了龙车和一前一后的云中君、大司命后,“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整个画面摄人心魄,不见一处败笔,每笔都有神,真是若有神助。为此,父亲说到了什么是败笔,见解独特,发人深省:不是随心所至,不求形似是败笔,而是你拼命想画成什么才叫败笔。一代临一代,一代学一代,太用功,以为这一笔只要像某某就行,以期圆满,其实画虎不成反类犬,矫揉做作,这个才是败笔。好比做事为人,虚伪的人每句话都是败笔,做起事来往往越涂越黑。父亲说,一笔画下去了,不管你画什么,要是不碰它的话,它总是一种存在,永远有神秘的意味,有热情和感情在里头,便有它的价值;如果在上面涂涂改改,力图纠正什么,原有的神韵和神秘反而全都消失,变成了一堆垃圾。
编辑:陈荷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