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 集体农庄的宣誓 1951年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看博物馆无疑是他最重要的盛餐,一座博物馆就是一个国家、一座城市的窗口,所以当我万里迢迢来到罗马尼亚之后,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参观国家艺术博物馆。
罗马尼亚全国有370多所具有全国意义的博物馆,仅布加勒斯特就有很多座,而且各具特色。对于我来说,艺术博物馆无疑是第一的选择,它既等同于我国的美术馆,却又区别于我国的美术馆,因为里面陈列着的主要是各类画作和雕塑,从古画到现今的作品都有,不像我国分门别类:古画放在博物馆里陈列,现当代的美术品放在美术馆里陈列。罗马尼亚的国家艺术博物馆以其丰富的收藏在国际上也享有名声。
艺术博物馆位于胜利大道上,面对歌剧院雅典厅,正处于市中心。这里在19世纪时曾是罗马尼亚第一任大公的王宫,当时请了德国的建筑师来设计,是一组非常豪华的建筑,占地相当大,准备作大公的冬宫使用。罗马尼亚独立之后,大公退位,这里又成了罗马尼亚国王的王宫,1947年罗马尼亚人民共和国成立,这里就成了共和国宫。宫殿的正面供国家举行重要礼仪用,左翼成了国务委员的办公处,右翼则辟为国家艺术博物馆,供人自由参观。艺术博物馆与国家礼仪场所同居一宫,足见艺术品在罗马尼亚人心目中地位的崇高。但也正由于是这样,这座宫殿同时也是罗马尼亚国内几十年来各类政治事件的聚焦点,发生在这里的争斗甚或是兵燹都不能不影响到收藏在这里艺术珍品的安全。1947年罗马尼亚人民共和国就是在它对面的广场上宣布成立的;1989年罗马尼亚国内发生严重的政治动荡,共和国宫是革命者的主要进攻目标,也是当时政府的主要防御地,齐奥赛斯库派了大批坦克来保卫。到现在博物馆的墙壁上还是弹洞累累,黑色的烟痕火迹依稀可见,有些浮雕被打烂打碎,原有的细节已难以修复。
由于我的身份特殊,是罗马尼亚驻华大使的客人,所以能被邀请进入博物馆的古画修复部参观,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些经历过当年战斗的画作:好几幅油画的画布被子弹打得犹如筛子眼,密密麻麻。有一幅阿曼画的老妇肖像画,以黑、棕和暗红为主的深沉色调,非常出色,但上面留有几十个枪眼,画框都被打烂了,几乎断掉,画布也被撕裂了一大块,惨不忍睹。工作人员正对它们进行仔细的修复:他们先将画布绷在一个大的画框上,用牛皮纸条将画布粘上绷紧,再取一种日本产的和纸在画的反面贴上,以收紧干燥,防止画面再度开裂和变形,在刷上一层防潮的保护油后,再细细用笔修复画面,很费功夫。他们告诉我,这样破损的画已经很难保证能修复好了,如果实在无法修复的画,他们希望就让它保持着破烂的原状,这样让人们参观,告诉人们这也是一段历史,让人们看看政治和战争是如何无情地摧毁了艺术品的。
由于做过两任国王的王宫,现在又是罗马尼亚文化的窗口,艺术博物馆的装饰相当宏大和豪华,大厅的柱子、楼梯的栏干都是选用精美而名贵的彩色石材做成的,地面用彩石板拼镶成花纹,雕刻细腻的廊柱美轮美奂,宫殿里的门都是用带雕花的沉重的橡木做成的,有的还包上了青铜边饰。近年来博物馆获得了外国的资助进行装修,增添了冷光源、恒温保护和防盗装置等现代化的装备,已经和国际接轨了。
罗马尼亚国家不大,但它艺术博物馆的藏品相当丰富,在世界上也享有盛名,我在国际艺术品展厅里惊讶地发现这里收藏了很多世界级大师们的作品:从17世纪的版画、油画到罗丹、布德尔、莫奈、西斯罗、修拉、拉法利、毕沙罗、雷诺阿和毕加索等人都有作品在。雕塑的镇宫之宝要算罗丹的《吻》、《青铜时代》和布德尔的《射箭的赫克力斯》。这3件作品竟然就摆放在展厅正中,接受观众的观赏。按国际惯例,雕塑作品的前5件复制品都应算是原件,所以罗丹和布德尔的这些作品都应是原件而非复制品。倘若要在巴黎,这些作品的面前会挤得人山人海!没想到他们会站在这里,落寞地守卫着冷宫。
另一个展厅里,博物馆里正在举办一个“布朗库西回顾展”,将这位少小离乡老大回的艺术巨匠的几十件珍品都集中在故乡展出,有许多都是享誉世界、极难得一见的精品。
我在罗马尼亚国家艺术博物馆的地下藏品库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大堆旧画,从画面的内容来看,显然都是齐奥赛斯库时期的作品,上面不是群众欢呼前苏联红军的坦克解放罗马尼亚,就是集体农庄的庄员们在欢笑着丰收,要不就是地下党员大义凛然地接受纳猝的审讯而宁死不屈,还有的是齐奥赛斯库视察农庄。它们都是响应政府号召而作,以政治宣传为主,被打上的政治烙印清晣可见。与前苏联及中国早期的做法一样,罗马尼亚在五六十年代也号召艺术家们到工厂和集体农庄去,去深入生活。让艺术家深入生活,去表现生活。这用意当然是好的,但由政党和政府来出面强行要求去,这种做法就违反了艺术的创作规律,违反了“画什么要由艺术家自己来选择”的创作自由,甚至引起了逆反心理。当然,有些艺术家受不住压力,也去了,也画了一些违反自己意愿甚至违反艺术家良心的事,利用艺术来弄虚造假,来粉饰太平,来歌功颂德,以上这些作品就是一例。当时这些作品都是炙手可热的,但时过境迁之后就全然被历史所冷落,缺少艺术含量而纯为政治歌功颂德的作品终究是短寿的,它们只能被尘封灰积,打入冷宫。
但是也有些作品不然。在一个角落里,我发现了几只镜框,里面装着《震撼世界的十天》版画。我熟悉这些版画,这是罗马尼亚版画家彼拉西姆创作的一套组画,内容是列宁领导的10月革命开头的那10天里发生的事情,这是革命的历史画,早在上世纪70年代它们就被介绍到中国来,广为宣传。这当然也是罗马尼亚画家的“奉命之作”,但它却成功地做到了革命的内容和艺术形式的完美统一,在画面的处理上狠下了一番功夫,尤其是黑白和阴阳的关系非常好,是一套成功的版画。想当年我在浙美上版画课时,就是把这套版画经常搁在手边当作经典来临摹的,它们都曾是炙手可热的“红色经典”。
看着这些被闲置在冷宫里的作品,我发现它们的题材虽然带有政治色彩,但在创作的态度上却是很认真的,显然在政治的重压下还是有画家愿意真诚地画出好作品,或是真诚地为他们所看到的新气象所感动,就主动地投入进去,一心要创作出惊世之作来。因为这些作品无论是在主题的选择还是在构图和人物的表现上都极其认真,政府显然为他们提供了优裕的条件,让他们出好作品。即使是巴巴这样特立独行的画家,终生都不愿画那些挂着廉价微笑的农民,但他在在50年代初期被政府逼下农村后,也曾努力创作过歌颂社会主义新气象的画作,他有一幅《集体农庄的宣誓》的水彩,就是想表现集体农庄成立之初,农民踊跃宣誓加入集体农庄的场景。还有一幅《持叉的农民》的素描,都显示了非凡的造型功力。
尽管事过境迁后,大家都对这一段历史有不同看法,但在那个特定的时期,这一段历史确实真实地在罗马尼亚的土地上发生过。历史可能是错误的,它可能被歪曲了,但它毕竟不可改变地发生了。画家把它们画出来,只要是真实地反映了历史,那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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