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是世界有名的现代化都市,也是一座文化名城,它有着数量众多的博物馆和美术馆,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种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艺术品。既有历史博物馆、现代美术馆,也有军事博物馆,还有工业展览馆,更有毕加索和米罗的个人美术馆,甚至还有巧克力博物馆、香水博物馆和色情博物馆。加泰罗尼亚国家艺术博物馆则是以陈列宗教壁画和罗马艺术为主,在这个馆里,那些中世纪时的教堂壁画固然占了很大一部分的空间,然而这里还有着其他的展品,包括油画、雕塑、工艺品,也含有临时来展出的其他艺术展。
在宗教艺术馆的前面是油画厅,里面的精彩作品数量并不少,尽管我不识西班牙文,但却是劈面就认出了3位世界级大师的作品,他们就是戈雅、鲁本斯和格列柯。
一个成熟画家的个人风格就是他的独特徽记,不管他的作品被悬挂在哪里,都等于是明星的脸,哪怕不标名字,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戈雅和委拉斯贵支同是西班牙王室最为看重的国宝级大师,在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的两侧,各为他们立了一尊雕塑,相对着的那两座门就分别命名为戈雅门和委拉斯贵支门。而在马德里城区,甚至还特别为他们命名了一条戈雅大街和一条委拉斯贵支大街。这两位名震当时的画家都以他们非凡的技艺来为王室服务,受尽了王室的恩宠,也画尽了王室的成员。
然而,虽然戈雅声称他一生远师委拉斯贵支,他却是和委氏的风格截然两样,他不如委氏那般严谨、厚实、沉稳,画出的画深沉而有力度。委氏虽然为王室所宠,然而在他的笔下出现的那些王公贵族却并不完全被他所称颂,他以那尖刻犀利的笔触深入到一个人的心灵,去探究他内心的畏琐,并通过他的形象和性格来作批判性的表现。
一如他的同乡毕加索,戈雅的画风一生都在多变,一生都在进行他那匪夷所思的幻想。他虽贵为西班牙王室的宫廷画师,被国王封为“西班牙第一画家”,然而他却是用尽自己的技艺来微讽王室,以后又转而画了许多激烈的政治题材的画作,站到了人民的一边。促成他完成这一转变的是拿破仑入侵西班牙,这一强权的寡头打破了戈雅的美梦,他愤而挥笔,画出了《五月三日夜的枪杀》等具有强烈政治倾向的画作,把矛头直接指向了侵略者,是拿破仑把他推出了宫廷,推向了人民一边。
戈雅以充满幻想的创作而出名,他的才气就都表现在这些幻想当中。他有许多画作中的形象匪夷所思,甚至血腥恐怖,令人难以理解。他也画过许多的漫画,以夸张的形象来讽刺当时的一些权贵,相比起写实性绘画来,那些非现实题材的画和漫画显然更需要丰富的想象力,戈雅因此而被视为是浪漫主义的画家,也有人把他归为是表现主义的画家。然而我认为,仅就画艺来看,他的画并不够坚实,在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上过多地放纵自己的聪明和才能,一任自己去纵笔挥洒,激情涂抹。他笔下的人物有些带有概念的成份,表现的手法也不够丰富,有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已经近似于漫画,过于夸张,缺乏真实感,在细节的描绘上不够精确到位。由于他从事过地毯的设计,因此他在色彩的运用上也显浮艳,不够沉稳高雅。在展厅里就有他的一幅《马里·奎加罗肖像》,画着一位绅士,就比不上委拉斯贵支画的精彩。我在看戈雅的画时,总是觉得缺少一点深入精髓的东西,这种精髓总是被他在画中洋溢着的热情所掩盖,在更多的时候,他是靠他的才气来作画,而不是用他的功夫来作画,有些流于圆熟和油滑。
戈雅也善于从历史中寻找题材,他在这里的一幅画就是根据古希腊的神话传说来画的,画着一位希腊的小爱神丘比特正伸手去抚爱一位熟睡中的少女。这位丘比特大名鼎鼎,经常手执着爱情之箭射向别人,如果被他射中的人则就会为爱所困,中魔似地钟情。在一般的希腊雕塑中,丘比特住往只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但在这幅画中,戈雅让他长大了,已经成为一位英俊少年,并让他自己也产生了爱情。他只在裸体的身体上斜扎一块布条,刚够遮住羞处,正伸出手去,想抚爱一位美女。而那位美女则躺在床榻上,一手托脑袋,另一手举起,抓着一块布在作遮挡。
这位躺着的美女是谁?她的姓名叫什么?她是神,还是人?根据画下标签写着的姓名翻译,她叫皮丝奎(psique),然而却又在她的姓名后面打了一个“?”号,说明馆方人员也不能确定她是谁。因此这幅画的标题就叫做《丘比特和皮丝奎》了。但psique一词在英语里含有“伤害自尊心”、“激怒”和“生气”的意思,那么这幅画题也可以译为“生气的丘比特”,因为从画面上美女举手的动作来看,似乎含有拒绝他的意思,他因此而生气。
戈雅一生中出入于宫闱之中,多与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打交道,为他们画像。他纵情声色,与多名女性有染,最后与一位和他年龄相差30多岁的女人另外同居,一生中风流韵事不断、艳遇不断、绯闻不断。他与女人为伴,善于观察女人,也善于表现女人,他笔下的女人都是丰满红润,漂亮青春。在这幅画中出现的皮丝奎也是如此,她也是一位丰满红润的年轻美女,面容姣好,身材匀称,而且采取一种半躺半卧的姿势,身着无袖露肩的半透明薄裙,胸部丰满。戈雅最善于营造出情爱的暗示气氛,他把背景设计为暗色,光线集中在一男一女两人身上,女人半躺,男人半裸,分明具有一种暧昧的情欲暗示。由于戈雅出色的描绘女人的技艺,他把这位皮丝奎画得端庄美丽,娇艳动人。
有趣的是,戈雅的这一幅画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了,第一次是在2008年的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里,那时正巧在纪念戈雅逝世180周年,在普拉多美术馆里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戈雅作品展”,把他分散在世界各处的名作几乎全部借来展出,我在那批挤挤挨挨的作品里就见到了这幅作品,它被挂在那两幅著名的《玛哈》的旁边,大家都惊异这幅画的出现,都在把这三幅画中相同的人物进行对比,显然那是同一个女人。
《丘比特和皮丝奎》一画中那位半躺着的美女,无论她的相貌,还是她的姿势,都和戈雅那两幅《玛哈》上的一模一样。不同的就是,这幅画中美女的眼神中没有玛哈的眼睛那样挑逗诱惑,表情也不太放荡。戈雅一生中名作多多,然而最具有八卦新闻的就是两幅《玛哈》了,一幅是《着衣的玛哈》,另一幅是《裸体的玛哈》。种种传说这是他为一位情人、公爵夫人所作的裸体画,不巧被她的丈夫得知了,于是天才的戈雅就抢在他回来的前一天急急赶画出了另一幅《着衣的玛哈》,终于被他掩饰过去。有一种传说他是急急在《裸体的玛哈》画上添加了衣服,但最后的结果是两幅画都留存在世,着衣的和裸体的玛哈都在,显然是另画了一幅。但却是无人知道还有第三幅《玛哈》。
以上所说并不是我的无妄猜测,在《丘比特和皮丝奎》画下的标签上就写着:此画是根据《玛哈》的同一模特来创作的,是他在1804年的作品,那一年他已经有60岁了,这时他已身染重病,因而遭致了耳聋。根据他的年表,那两幅《玛哈》也作于相同时间。也就是说,他曾以同一位女子为模特来画过两幅构图相同的画,一幅为《着衣的玛哈》,另一幅为《裸体的玛哈》。但这幅画的出现,则表明他还以她为模特来作过第三幅画,那就是《丘比特和皮丝奎》。
不过,既然那两幅画都是以玛哈为模特,那么这幅画上的模特肯定也是她了,那会是戈雅的另一次写生,还是他以旧画为样子来再行创作的呢?其实玛哈只是西班牙少女的普通名字,并不是定指。此画上的玛哈要比那两幅玛哈年轻,脸上还带有少女的纯真和羞涩,没有后来的玛哈成熟、性感、挑逗和放荡,可能这是戈雅最早绘画的一幅,那时两人还处于一种朦胧暧昧的关系之中。以后戈雅为她先画了着衣的一幅,等两人的关系加深之后,再为她画了裸体,这是根据平常男女交往的顺序进行的推理,也是我的一种演绎,但对于戈雅来说,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这个有趣的180年前的公案,真可以写成一部小说。
编辑: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