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冬季档的西画部分引发轰动后,夏日里北平国立艺专展的国画部分也粉墨登场。虽然比起油画馆藏的体系饱满,这次的丹青只能算“碎影”。但从中依然可辨国画的现代化脉络,它早在徐悲鸿写实主义之前就已自觉发生,一如整齐划一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之前,民国的五光十色一样引人入胜。
四十余件鲜为人知的代表作
“以前只知道徐悲鸿是画马的,没想到画鸡也一样传神啊!”静悄悄的展馆里,一位老观众兴冲冲地向老伴指着面前的《三鸡图》,像发现了新大陆。炎炎夏日里的央美美术馆四层,正像一片清凉而适合发现的海洋。馆长、策展人王璜生教授,为这一次的北平国立艺专中国画精品展,亲自选定了淡蓝色的主色调。为了应和国画主题,展厅所有镜框都做成了圆角,连那些展览介绍的文字也被镶嵌进明式雕花窗里。
一共四十余件展品,算上展厅大屏幕里循环播出的同类藏品,也不过百件。但一看落款:郑锦、陈师曾、徐悲鸿、林风眠、齐白石、张大千、溥心、黄宾虹……都是大牛;更牛的是,全部展品里有八成为首次向公众面世。比如老校长那幅1937年的《三鸡图》,六十年来第一次走出地库。
如果按年代“逐帧”看,先是陈半丁、黄宾虹等北上的南派,后是徐悲鸿、林风眠等法归,可以清晰看到北平国立艺专30年来从中国画学到写实主义的主流嬗变过程。按专题自选的话,则可以归结出一场规模不大、但极其难得的“历任校长作品展”。比起林风眠、徐悲鸿等作品存世较多的北平艺专校长,首任校长郑锦的作品流传极少。由他创作于上世纪20年代的《狐狸》,有几分浮世绘的味道,在展厅内与其他画作显得颇为格格不入。“中国画鲜有以狐狸入题的,而且,画面还有清晰倒影,明显吸收了日本的写实风格。”王璜生介绍,郑锦曾是东京美专的留学生,这一主题应该取材于日本民间的神话传说。
至于中西合璧的精品,不独是几位油画出身的校长之专美。毕业于广州市立美术学校西画系的李桦,原是新兴木刻画的代表,在被徐悲鸿聘任到北平艺专后,对北京天桥市井生活情有独钟,遂以西画速写和中画简笔相结合的方式,创作各式人物十余开,此次展出的《天桥人物》正是其中四开,其上还有徐悲鸿的题跋“几个南腔北调人,各呈薄技度余生;无端落入画家眼,便有千秋不朽情”。
上次的油画展便有不少大费周折的修复品,这次也不例外。由宗其香创作于1947年的《嘉陵江上》,花了约两个月才修复完毕。这位徐悲鸿的高足在当时年代创作如此大型的国画,还是现实题材,实属凤毛麟角。它沿用中国画“深山藏古寺”的传统,将纤夫们所拉之船隐于画外。到了1949年,作者进一步赋予其宏大政治寓意,又与时俱进地题写了“将革命进行到底,解放全中国人民”。
《嘉陵江上》是大历史的旁证,更有些展品或将改写历史。据展览助理、馆员李辰介绍,有幅《花卉》特别特殊:其作者是与李大钊同天赴刑场就义的革命烈士方伯务;“而且题款是赠给一位克定兄,我们研究了同期历史,唯一有可能的居然是袁克定。但未见正史记载昔日‘太子’和早期共产党有任何关系,这要是坐实了,改写的就不只是美术史了。”
一堂发人深思的国产“画学”课
本次展览的学术主持、央美美术史系副主任曹庆晖教授,为展览加了个副标题“丹青碎影里的国学流变”。“碎影”虽为一种诗意的表达,但其实也是对国画馆藏缺失的无奈反映。此外,由于学界对国画的争论较多,“西风压倒东风、传统现代对立”的固有观念普遍存在,“此次展览的前期工作,存在更大的挑战”。
之所以其中大部分作品为首次亮相,也是因为它们在当代艺术环境中被贴上“传统派”的标签,越发淡出公众视野。回想起整理、布展全过程,王璜生馆长深有体会,“拿我们广东老家的话说,就像橄榄,越越有味”。比如如今一提写实主义,言必称徐悲鸿。这次发现首任校长郑锦深受日本浮世绘影响的《狐狸》,也将写实主义传统向前推进了数年,也坚定了王馆长着重挖掘美术史上长期被忽略的留日派的决心。
别看均已作古的先生们如今在21世纪的美术馆里济济一堂、和谐相处,在当时,围绕着中国画学和“写实主义”的路线之争,始终沸沸扬扬。据当年北平国立艺专现在唯一健在的教师戴泽先生回忆,1947年此矛盾达到激化程度。三位身为老北京的国画教授,因反对校长徐悲鸿的全盘西化而罢课,还给徐拿老北京话起了个外号“徐倍儿红”,以示看不起这位喝洋墨水的长官。结果“三教授罢教门”以徐悲鸿完胜、三教授解聘告终,至此,徐氏写实主义奠定了艺专乃至日后央美的正统。但看到那幅笔法有几分冉阿让的神韵、又将中国文人情趣展现得活灵活现的徐悲鸿《钟馗》,观众心中不难想到:古今中外之争,又并非是你死我活这么简单。
即便是被三位老北京弹劾的“徐海归”,在戴老回忆,也是位对学生宽厚爱护,对国画艺术在世界上的弘扬匹夫有责的“真君子”,学术争论之外,人格绝对无可厚非,也算得上那个时代的典型文人。
馆藏30年间的北平艺专中国画精品,正是同时代民国社会与文化的一幅丹青缩影。但遗憾的是,“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间,曾被陈师曾、黄宾虹等人推进的‘中国画学’演进在‘去其糟粕’中日渐缥缈甚至断裂,而徐悲鸿倡导的‘写实主义’被‘去其精华’成为正宗,也多是被意识形态化的文艺管控和政治剪裁,而非学术界内部的自由讨论发展的结局”。曹庆晖表示。也正因此,北平艺专国画展比起西画部分,也许更多了几分“为了忘却的纪念”的味道。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