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系列
6月30日,艺术家余友涵在广东时代美术馆作题为“积极撤退——艺术家个体实践”讲座。
坐在讲坛圆桌边上,余友涵用紧促的语速打趣自己只是“教绘画的老师”,不会谈理论。在其后的一个小时里,余友涵丝毫没有谈及策展人给他的命题“积极撤退”,而是对着自己多年来的画作,一张张地和观众分享自己的艺术历程。
1943年出生于上海的余友涵,1973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任教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在上世纪中国85美术新潮和90年代政治波普等艺术演进中,他扮演了中国当代艺术史中的先锋角色。
他曾在1993、1995年获邀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是最早活跃于国际艺坛的中国内地艺术家之一。从印象派写生到抽象“圆”,从波普绘画到“啊!我们!”系列,他近年回归到抽象“圆”系列当中。用他的话来说,这些“圆”是他向中国先贤哲人的请教,老子“无为”的思想,有助于人们对现当下的思考,指正脚下的弯路。
讲座结束后,他接受记者采访。在咖啡馆坐下,他一眼看到墙上装饰的毕加索画作仿制品,说道:“很好,很好,不过颜色比真迹的要淡些。”在自己熟悉的画作面前,这位恰在今年迈入“从心所欲不逾矩”年纪的老人,才显得没那么紧张。
在“进一步退两步”展览项目里,余友涵被视为一位“积极撤退”、与艺术生产链条保持距离的艺术家,他的一张“上海余友涵艺术发展有限公司”招牌赫然安放在时代美术馆展厅中。
那张招牌实为他在此前为申请画作仓库之需所作,并非艺术作品。后“公司”作废,策展人比利安娜·思瑞克看到后就放进了展览当中。“也许她(思瑞克)觉得艺术家本应自由而直接地与世界对话,但现实中却需要借助‘公司’”,余友涵接着说,“我所作的只是行为,是她将之变成艺术。”
记者:据了解,您的画作至今约有一百来张,相较很多艺术家而言并不多。这是因为下笔更谨慎吗?
余友涵:不然。其实我画画是业余的,主要还是当教师。我觉得这样有好处,现在我会对年轻艺术家说,最好去谋一个像我这样的饭碗。没有饭碗的话,自己的创作就会受到经济压力的影响。当看到外面在流行什么、市场上成功的艺术家在画什么时,就会不自觉地模仿一下。这样的话,你的艺术可能不是很自由。
虽然我的创作比较少,但是比较自由。我的每个时期,说改变就改变。一般来说,画廊老板是不大同意改变的,但我年龄大一点,他也拿我没办法。但如果是年轻人的话,动辄改变前一个阶段比较受市场欢迎的风格,他们(画廊老板)会不开心的。
记者:换言之,您对艺术家职业化比较警惕?
余友涵:是警惕的。我有个朋友说,职业艺术家就是没有灵感也要画。我觉得说得好。再说马克思也认为,最好的艺术来自业余创作。这些都是经典的意见。在我看来,业余创作可以摆脱来自钱和权两者的压力。
当然,业余创作要在生活上花很多力气。在一开始会体验到当中的艰难。如果你真的有才能,作品真的有趣、有质量,最多熬个八年十年,观众慢慢就会接受你的作品。这时候就可以多一点时间创作。
记者:现今有不少国内艺术家热衷赴海外参展。作为中国最早参与国际交流的艺术家之一,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余友涵:我觉得,到国外去不能只顾着自己的画,更要学习别人。1993年,我在威尼斯看的东西不多。在1994年的圣保罗双年展后,我去了美国,逐个博物馆地看。
在这之前,上海有过几个外国的展览,令我印象深刻的,有法国农村风景画展、美国抽象画展,等等。当时看抽象画,主要看的是它的观念。与毕加索、马蒂斯的抽象画不一样,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画面简单。那时,我发现原来可以这样画,后来加上对于中国哲学的考虑,创作自己的抽象画。
现在总结起来,我当年到国外去,就是验证一下大部分曾经在画册上看到、已经是熟悉的东西,比如梵高的原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在一封写给国内朋友的信中说,这回到美国,最终的目的是告别美国。告别之意在于基本上理解它们的画面、风格,回来就可以自己画,画自己的东西。
记者:也有一些艺术家急于进入评论家、策展人视野。
余友涵:这是不明智的。策展人选择作品的时候,可能掺杂着大量其他因素。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可能是在偶然时候,逐步被选出来的。年轻人以此为榜样,刻意模仿追求,就成东施效颦,是不会成功的。
年轻人要自信,但离不开努力。刚才谈到的学习,主要指的是学习别人创造的经验。以我个人为例,我早期看得比较多的是印象派的作品。尽管当时大陆比较封闭,但我得益于邻居的藏书。在他那里,我看到了塞尚、梵高、高更到毕加索、马蒂斯的一部分作品。
印象派的作品与我的和我早期画的马路风景比较接近,就把他们的作品作为参照,动脑筋进行比较:为什么它吸引人,为什么自己画的看起来不舒服。
但如果塞尚怎么画我跟着怎么画,是没有意思的。如齐白石所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尽量回避他们后期风格性的作品,不去模仿。了解他们的画,也主要集中在技术的范围内,看他们怎样将画面处理好。怎么把自然转化为艺术语言,这就是艺术家的创造性。
在这方面,中国的艺术老师还是很欠缺的。他们要么要求学生完全学习自己,画马就这样画;要么就只注重色彩感觉,其实色彩内部也有理性的东西,但我发现中国的老师能讲清楚的很少很少。
科班出身的基础扎实,会抓小的方面,但未必能跳出来,看到大的方面。同样是素描,梵高的素描中有体积、有光影、有感情,但我们的素描只晓得抠小的结构。没有画面,只是素材,称不上艺术。你如果经历过美院的训练和教育,就会同意我这个说法。
在我看来,现在的不少老师,甚至不少台上的艺术明星,真正能懂创作的也不多。他们不过是找到某种形式,比如笑脸,然后将之处理成符号,批量生产。这能叫懂创作了?让他来教学生的话,起码不会是好老师。
记者:您的艺术生涯深受法国印象派影响,后创作抽象画、波普绘画,这是当年没能进入以写实为主的正规美术学院的意外收获吗?
余友涵:当时不知道这些,但我喜欢美术。每逢重大节日,美术馆、画院会举办画展,就去看。稍微有点敏感的人,看过一些作品,会不自觉地作比较。我当时就拿展出的作品与邻居藏书的画作比较。
最关键的就是比较。为什么中国很多人的眼界放不开?因为他们没比较,一开始学到一点东西,就按着一种风格、一种套路一直画。画到一定程度,他们的内心很快就会结壳硬化,使外来的新东西进不去了。当见到新的东西,心里很不是一个滋味,反而会质疑:画怎么是这样。
过去,我在学校里学的不是绘画,所以没学到什么关于绘画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周围找书看,得永远学习。可是现在有的人,他的最高水平就是他毕业的时候,往后就不停吃老本,走下坡路。
记者:在您的作品中,有不少涉及国家、民族等宏大命题的思考,那么您如何看待艺术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余友涵:作为艺术家,起码得对社会的走向保持清醒。其实也不仅仅是艺术家,每一个人都应该保持清醒。艺术家必须关注大的问题。既然怀着爱来学习艺术,有爱就必有恨,对不值得爱的东西必然会反感,于是想办法揭露、批评。没有这方面的冲动,不是好的艺术家。
现在有众多的展览开幕、隔三差五又送来艺术刊物,很热闹。但我认为这时候更应身处边缘位置,因为当人在漩涡当中,会被噪音所笼罩,没办法看清楚。
在观察之后,表达某种态度,保持某种距离,尤其是现在大家都热衷的东西,比如所谓的“当代艺术”。我总在怀疑有什么力量在作祟,他们模糊了一些过去明确的界限,比如过去追求真善美,而今天只奔着钱去了。能赚钱的,就是好的,就是正确的,即便它是假恶丑的。也许其中有的只是一场投资,他们投进一点钱,赚到的可能不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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