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担当的画主要在云南。他是明末清初的一个画家。比四僧要稍微晚一点,诗文也好,小画极佳。他画的石头,线很细,又枯涩,但特别有劲道。原来他父亲在江南做官的时候他在那边长大,跟董其昌他们学过,后来就回到云南了。喔,扯远了,还是回过头来说你的画吧。我看过苏利文给你们那个巡展画册写的文章。其实当时在中国画形式的探索里边,你走得是很远的。你有一些纯粹抽象的东西,不是说纯粹在把玩笔墨。里面有一些对形式独立的探索。当时吴冠中讲形式主义,形式决定论。形式就是一切,其实吴冠中也是在探索所谓的点、线、面。这个东西在今天来讲都是常识了。
L:那个展览之后,他们的画都很卖得很好,我从北京回来没多久就到美国去了。
所以我就想到另一次展览,就是刘骁纯和郎绍君组织的“世纪之门”。开始是想请栗宪庭来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老栗没来成。栗宪庭当时还不晓得我在画抽象的东西。他后来做了一个叫“念珠笔触”的展览,也邀请了我。他说他期待、等待的人和作品终于出现了,中国画开始抽象了。他在很多画得很好的人的展览上都要提到这个事情。他说:“其实中国真正画抽象的只有李华生一个。”
G:是吗?但这一点我有不同的看法。你觉得你是真正在画抽象吗?
L:这个事情我自己不懂,那些理论家才晓得。高名潞为这事情动了很多脑壳,也很怪,做这种事情的人后来很多了,多了之后他就把这叫做“意派”。
G:“意派”我们也可以讨论,就是说高名潞想找到一个与西方现代主义系统不一样的东西。抽象是西方现代主义的概念,它的形式实践中,抽象是很重要的一个流派和线索。
L: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的画应该是西方现代主义抽象之后的另一种画。中国这些艺术家不是他们西方的抽象画家。
G:我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其实中国自身的传统里边有一种与西方所谓抽象对应的形式实验,这是我们自身传统里面生长出来的东西,此其一;第二,当然这个传统是新传统,是创造出来的传统;第三,这种抽象是中国艺术家基于自身传统出来的,同时又是可以放到世界艺术的格局中去对话的新传统。
L:推翻过去的传统,有这个思想,并且很激进,就是绝对要把他们那些东西否定掉,你内心其实很喜欢,但是要否定掉。
G:这就是禅宗讲的,逢祖杀祖,逢佛杀佛,很彻底。
L:最后出来他们怎么说都不管了,反正自身是对前面的否定。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你说到担当和尚、关、荆、董、巨、范宽,我也很激动啊,但是你晓得,我不能去动了,那是很完整的东西。
G:但是你是从传统里单枪匹马杀出来反戈一击,和他们实验水墨的概念和路数是不一样。
L:对,你说得对,他们很多人只是一个形式和符号嘛。以前那种状态画的那些画,我现在自己都画不出来了。
G:你可以讲一讲你对线的理解是怎么产生的?
L:那是我刚刚从美国回来,去西藏,听到寺院里有个僧人在咪咪嘛嘛的念经,重复的念,但百听不厌,越听越有意思。我当时就琢磨,怎么僧人念的东西那么有魅力?后来我就想,我要把这种东西画出来。
G:对,后来看你画的线就越画越密,越画越黑。
L:费大为说:“实际上你的画还是中国画。”我表示否定,因为我去美国后,原来的东西肯定是画不出来了。
G:当时你对美国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
L:当时去看博物馆,看不懂,但确实喜欢。有一次去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参观,有一个年轻人在盯着一张画看,上面就几块颜色,我去转了一圈,回来看见他还在看。画家啥名字记不清了。
G:是不是罗斯科的画?
L:罗斯科!对,就是罗斯科!之后又看了波洛克的东西,当时不了解,但很喜欢,回来就觉得原来的东西都不是画了。后来我找人帮忙在底特律国家博物馆办了一个展览,我用十几张画展了一礼拜。
G:罗斯科是俄国的犹太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有一个加拿大商人财大气粗,出几十万美金要他在纽约曼哈顿的餐馆里画一张壁画,罗斯科没有向金钱妥协,打算画一幅让所有顾客都吃不下饭的壁画,壁画完成之后,进去用餐的客人都吃得好好的,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罗斯科最后是自杀了,他觉得自己画不下去了。
L:其实我的画也画不下去了,所以现在我要上山呼吸新鲜空气。找事做,艺术上我只好走回头路,但我可以活下去。现在我的状态是靠以前的东西生存,靠想画的画过日子。我现在的画室卖不脱的,因为它们不是拿来卖钱的,所以要保证让自己满意。
我的艺术现在像走到了一个墙壁,穿不过去了。我就只好自己玩,自己生活,所以这些年几十张画做一次展览就够了。
别人为我的画拍照都拍不好,都不像我自己的画,所以我就自己拍,我熬跟守夜地研究,慢慢的,自己才能拍好了。这张是我摄影的处女作,我开车去西藏转,拍了一个月,很多都不行,回来决定再买器材,慢慢地后来很喜欢光影。
G:这两年你都在玩摄影?
L:不画画呀,画画好笑人哦!这几年写实没有意义,很多人画画都是表象。我的画,时间都留在纸上。
G:每天、每张画都不一样,身体不一样,心情不一样。
L:我画不出来,我就去山上。
G:罗斯科要是像你这样想就不会自杀了。
L:中国的特殊现实,只有回避,中国的传统绘画是案头绘画,隐士文化。最近我在拍一些别人不会用镜头拍的东西,慢慢的留意城乡结合部快要消失的风景。
G:你拍了多少?
L:不满意,要继续努力,又有新想法,我总是想相机的功能能否再发挥一下?我慢慢地转向光影,推翻过去的一种东西。研究如何打破相机的伟大性。我就买了两台莱卡,我要发挥新的东西,打破真实。
G:你的照片整理出来没?我比较关注图像问题,现在的图像太多,铺天盖地,专业摄影太崇拜机器了。我以前在昆明,见到一个阿根廷艺术家,自己做了个相机,最原始的做法,拍了很多东西,把以往的摄影概念颠覆了。
L:你这个原理是一样的嘛,就是简陋一点,这不是颠覆摄影。
G:哈哈,你要用摄影颠覆摄影,你跟所有的伟大过意不去,你认为传统颠覆了吗?
L:我就是不靠它。照相也是,我只是消费它。
G:现在好多画都是假的,所谓的“当代”都是一样的。
L:对呀,所以我呼吸我的新鲜空气。我关注艺术,呼吸新鲜空气。如果我关注人,哪个都跟我要画。哈哈哈哈……这几年所有展览我人都不去,我的生活方式不受影响,很多搞当代艺术的已经受到影响了。我不喜欢艺术家,他们坏,有很多个面。艺术家只能是一个面!当代艺术要反叛,要真实!
G:嗯,真实,真诚。什么都有,哪还画得了画呀?现在的人太贪了,哪样都想要。
L:所以说我的画,不认识的人,一平尺一万;熟人,一平尺四万;亲戚,三万。为什么这样做?是表明艺术是有价值的,但多给的不要。我现在卖的也是现时价。中国走向抽象是必然的,但现在很多人是假的。
G:换个地方,比如北京,你呆得下来不。
L:不行,那是追名逐利的地方。
G:艺术家呆的地方要偏安才好,成都还可以,周围有山。
L:我认定自生自灭的生活方式,我现在的理想就是买个房车,过游牧生活……走,我们开车到山上去!
G:你现在开的是个啥子车?
L:斯巴鲁,还是原来的那个,改装了下,都快改成一艘飞艇了。改了又不能够开,只好又换发动机,现在恐怕是西南速度最快的了。
【编辑:文凌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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