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德加

埃德加·德加是印象派的重要画家，以画芭蕾舞女而著称，他47岁那年于沙龙中公开展出过一件雕塑（《十四岁的小芭蕾舞女》)，此后,德加似乎退出了雕塑领域，但事实上他从年轻时代开始一直到去世前六年，几乎从未间断过制作雕塑，德加辞世后，人们才发现他的工作室中堆满了他亲手制作的泥塑和蜡塑。 他在创作中之所以对芭蕾舞女演员感兴趣，并非因为她们是漂亮少女。他以印象主义者观察周围风景那种冷漠客观的态度去观察她们，关心的是在人体形状上的明暗的相互作用，是他可以用来表现运动或空间的方式。在印象派艺术大师中，对各种艺术媒介材料运用最广泛、技法掌握最全面的艺术家或非德加莫属。

奥古斯特·罗丹（Auguste Rodin）和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等一批于20世纪初去世的知名雕塑家，在身后都留下了诸多珍贵的艺术遗产，然而一些作品在艺术家离世后遭遇翻制，这引起了广泛争议——究竟什么才是“原作”或者“正宗的副本”？专家们对此的争论往往让普通人一头雾水，相关争执有时甚至会闹上法庭。关于“原作”标准的这一极富争议的话题最近仍在继续发酵。

通常而言，由艺术家亲手创作的雕塑作品被认定为“原作”，也理所当然地被作为衡量复制品真伪的标准。然而最近，一些经营德加雕塑青铜复制品的商人将德加雕塑原作的石膏复制品再翻成青铜作品。而且，他们更是抛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新论点，辩称虽然这些青铜和石膏作品与德加存世的作品有区别，甚至有些地方差别很大，但那并非因为它们是蹩脚的拷贝，而恰恰是因为这些青铜和石膏事实上比原作更原版。

争论焦点

《艺术新闻》（ARTnews）于2010年首次报道了关于德加雕塑的真假之争。事件的核心是纽约Hirschl & Adler画廊的欧洲艺术总监格雷戈里·赫德伯格（Gregory Hedberg）声称，有74件据说于2004年在法国一家名叫Valsuani的铸造厂里新发现的石膏作品系德加生前创作。持此观点的还有他的商业伙伴、德加雕塑工程有限公司的沃尔特·麦鲍姆（Walter F. Maibaum）等。而反方则是一群最有声望的德加专家，如前大都会艺术博物馆19世纪及现当代艺术总监、现休斯敦艺术博物馆馆长盖瑞·丁德罗（Gary Tinterow）、英国国家画廊管理员达芬·巴伯（Daphne S.Barbour）和莎莉·史特曼（Shelley G. Sturman），及其他怕惹上官司而选择了匿名的学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在接受《艺术新闻》采访时曾透露：“其实学术界已经达成广泛的共识，即这些新发现的东西并不像是宣传的那样。”也有人认为，“这桩荒唐的事终将会自掘坟墓，特别是当这些作品进入二级市场、拍卖行以后。拍卖行会放声笑话这些人”，并阻止这些雕塑上拍，导致其只能流落为商人间的私下交易。“这当然是件很不幸的事，因为这期间很多人会被忽悠并因而浪费很多钱。”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受加拿大商人杨克·巴瑞（Yank Barry）之托，纽约艺术商人斯图尔特·沃尔泽（Stewart Waltzer）对那74件由受争议的德加石膏雕塑翻铸而成的青铜作品的估价行为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2009年8月，巴瑞通过他的“地球村冠军基金公司”从麦鲍姆处购得73件德加雕塑，并向媒体宣称其花了大价钱做了这笔买卖，次年又购买了德加最著名的一件雕塑《14岁的年轻舞蹈家》（Little Dancer Aged Fourteen）的青铜复制品。而接受委托的沃尔泽完全不顾眼前的争议，将这74座雕塑的估价定为3725万美元，其中最值钱的《14岁的年轻舞蹈家》估价1500万美元，似乎它们就是响当当的德加作品的真迹。

随后，由赫德伯格和麦鲍姆等人提出的“比原作更原版”的论调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它到底站得住脚吗？专家对此立即做出了针锋相对的回应。

来龙去脉

据Valsuani铸造厂现在的主人莱昂纳多·贝纳托（Leonardo Benatov）介绍，当他于1980年买下这个铸造厂时，这批受争议的石膏作品就属于库存的一部分。到1990年代，当德加雕塑版权过期后，贝纳托将其中的几个石膏翻成了青铜，包括两件《14岁的年轻舞蹈家》的复制品。贝纳托之后授权纽约商人沃尔特·麦鲍姆来独家销售这些青铜雕塑复制作品。

麦鲍姆和贝纳托起先认为这些库存的石膏雕塑是德加去世之后制作的，或许出自阿尔比诺·帕拉佐罗（Albino Palazzolo）之手。当德加于1917年去世后，帕拉佐罗负责在巴黎Hébrard铸造厂将德加生前制作的蜡制和黏土雕塑翻铸成青铜。这一批作品在翻铸完成后进入了全球各大博物馆。

2005年，格雷戈里·赫德伯格仔细考察了Valsuani铸造厂的那尊石膏雕塑《14岁的年轻舞蹈家》之后断定，这件“伟大”的作品不是一件身后的复制品，而是德加生前之作。赫德伯格随后认定：几乎所有Valsuani铸造厂的那些石膏雕塑都是艺术家生前之作，是由他的蜡制、黏土原作翻铸而来。因此契机，至少有8件从这些石膏雕塑翻制出来、出自Valsuani铸造厂的青铜作品被卖出了700万美元左右的高价。

但正如《艺术新闻》之前所报道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位研究德加雕塑的专家同意赫德伯格的说法。盖瑞·丁德罗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德加曾制作过他自己作品的石膏翻制品。”尽管如此，Valsuani铸造厂的这批青铜雕塑依然颇受买家的青睐。目前，1980年发现于Valsuani铸造厂的这批石膏雕塑也已被转卖给私人藏家。Valsuani铸造厂则使用那批石膏雕像的石膏复制品来继续制作青铜复制品。

在2010年致《艺术新闻》的一封信中，赫德伯格总结了商人与学者之间的分歧：“一言以蔽之，商人们之所以认为Hébrard铸造厂的雕塑和Valsuani的相似，是因为后者的石膏也是从德加的蜡制原作翻铸而来，只不过当时他还活着。而雕塑的样子有所不同是因为德加对其作品又做了加工和修正。在他死后，人们又做了额外的修复。”因此，商人们振振有词地认为，如果说Valsuani的石膏作品代表了德加作品的第一稿——在任何后续更改发生以前——那么这些作品应当被认定为德加的原作。

赫德伯格也概述了学者们的反对意见：他们相信Valsuani的石膏是由技艺高超的雕塑家做的高级复制品，“这些‘仿客’时而忠实于德加的原作，时而又掺杂了自己的新点子。”虽然没有一位德加专家对此发表书面回应，但赫德伯格的话确实值得我们做案例分析时参考。

备受注目的“舞蹈家”

在雕塑《14岁的年轻舞蹈家》中，Valsuani石膏与德加真迹的区别体现得尤为明显。这件原作是德加生前唯一对外展出的一件作品，第一次露面是在1881年的巴黎印象派展览上。眼下这件蜡制原作，以及德加生前大多数的蜡制雕塑都被华盛顿国家画廊所收藏。

原作中的这个年轻舞蹈家身材苗条，两腿长而有力，双脚自然张开成四位。重心总体上都落在直立的左腿上；而伸出的右腿则稍稍放松。对应这个站姿，其臀部左边略高，和右臀成一个斜角。

对比之下，Valsuani铸造厂里的那尊石膏“舞蹈家”则呈现了大相径庭的体态和体型。在上面的那条腿明显沉重、且肌肉发达；双膝都有些弯曲；重心均衡分布于两只脚上；臀部造型也与原作完全不同。另外，锁骨和颈部肌肉比蜡质原作更加突出，而从后面看，发型也有很大区别。

两尊雕塑的面部亦有差别。石膏的脸更模式化，有着近乎约定俗成的美，相对安静，饱满、低垂的眼睑在眼球上投注了深深的阴影。再看蜡像原作，眼睛半闭，雕刻出的瞳孔向下凝视。右眼与左眼造型微微不同。

但赫德伯格却坚信，差别恰恰是因为德加在完成第一稿后对其作品做了再加工，尽管这一点并没有被记录在案。他甚至认为，国家画廊里那尊蜡像——这也是遍布全球各大博物馆的Hébrard出品的青铜雕塑原型——并不是德加1881年展出的那件。Valsuani的石膏“舞蹈家”才是展出的原型。他表示，国家画廊的那个“舞蹈家”在解剖学上略逊一筹，是1881年雕塑的第二版，创作时间可能在1903年左右。依照他的逻辑，Valsuani的石膏雕塑才是原版，而德加现存的蜡制真迹倒是后来的修改版。

不过要自圆其说，赫德伯格还面临着诸多举证难题。1881年的印象派大展并没有留下照片，查不到任何艺术家留下的与“舞蹈家”有关的书信，当时展览观众在描述这位“舞蹈家”的尺寸、衣着、皮肤、发型及社会身份时也相当不一致。“舞蹈家”从此再也没有展示过，它只静静矗立在德加的工作室里。艺术家去世后不久，照片拍摄下了其库存的雕塑，包括三张国家画廊所藏蜡制“舞蹈家”的照片。相片中，“舞蹈家”看上去和今天的样子非常接近。

如果赫德伯格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国家画廊的蜡制“舞蹈家”与Valsuani的石膏“舞蹈家”原型是同一件作品，只是德加在创作了Valsuani石膏雕塑的蜡制原型几十年后，着手将其改头换面，使其从静止、臀部等高、腿部粗壮的1881年版华丽转身为一个身材苗条、小腿修长、大腿有力的年轻舞者，同时还拥有一张全新的面孔，摆了一个别样的造型。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