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像许多老革命一样,邹雅受到冲击,曾被非法关押。
1970年,他被下放到湖北文化部五七干校,此时,邹雅已年近花甲,但他仍与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邵宇评价他说:“那时,我和邹雅是‘同学’,也是在特殊情况下的战友,每天从事着难以负担的沉重劳动,但他是乐观的。他在我们‘连’(当时干校是按连编制的,邹雅一度在连里当木工)里边选了两节木杆接成的旗杆,其直其高,是全干校有名的。我看,这旗杆正似邹雅的性格。”
我当年随父亲林锴也在文化部五七干校25连。记得刚去的时候,我和邹雅伯伯乘车去一个连队,大家都迷路了。我说了一个方向,也是蒙着说的,而邹雅伯伯认为是另一条路,那时,不懂事的我便说打赌。路是我说对了,不久,大家都忘了打赌的事了。过了半个月,邹雅伯伯专门送给我一包糖果,里面不仅有水果糖,还有奶油糖、红虾酥等。他说话算数的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当时特殊的环境里,得到一块水果糖都是很难得的事,何况一包杂拌糖。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邹雅的夫人苏戈告诉我,那时邹雅停发工资,只有基本的生活费。回忆往事,邹雅的做事方式与他的工作方式该有多少共通之处啊!
林彪事件发生后,干校出现了少有的轻松,画家们小心翼翼地开始画画了,我记得,邹雅带着许麟庐、卢光照、秦岭云等人,在大食堂里作画。许麟庐画鳜鱼,卢光照、秦岭云画山水。邹雅也画山水,但他与众不同,先把宣纸揉成团,展开,再画。墨不均匀地洇下去,他再随着感觉画,这是我唯一一次看他当面作画。
三鲁迅在1930年出版《新俄画选》的《小引》中说:“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同年,他在中华艺术大学作演讲,说:“版画的好处就在于复制,便于传播,所以有益于美术运动。”这两句话深刻地指出版画在战争中的传播作用。
美国人爱泼斯坦是这样评价延安鲁艺木刻的:“历史上没有一种艺术比中国新兴木刻更接近于人民的斗争意志和方向,它的伟大之处由于它一开始就作为一种武器而存在。”
针对一些老百姓看不懂木刻的问题,江丰在1941年发表文章说:“在绘画艺术,我以为只要将对象的形色真实地反映在画面上,而反映的又是与老百姓生活相关的话,就不会看不懂。”鲁艺木刻团的团员们尝试着改变西方木刻的方式,采用老百姓喜爱的年画方式进行创作,在一次集市上与传统的年画唱对台戏,上万张宣传抗战的木刻年画销售一空,极大地鼓舞了创作者。
邹雅是著名的版画家,从延安时期开始,创作了大量优秀的木刻作品。由于他在战地,因此,他的木刻作品几乎都与部队和军民生活有关。“十大任务”套色水印木刻的创作,可以看出稚嫩的笔触,但鲜活的情节,动感的构图,还是可以看出作者的精巧构思。连环画《一枝枪》为21幅,用木刻手法多幅表现比较少见,我们可以看出邹雅对造型的熟练把握和对构图的轻松运用。
木刻《日本觉醒联盟——在太行解放区组画》注重题材的选择。日本俘虏在受教育过程中转变,成立“日本觉醒联盟”,认清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以前,表现日本兵,比较容易,现在,邹雅如何刻画日本觉醒联盟的生活,是正面表现,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是亚洲人,如何区分是个难题。邹雅选择他们有典型意义的学习、打棒球、种菜等场景,真实地再现了他们的生活。在艺术上也有创新,用线注意到多留白,线条比以往柔和了许多,用服装等标志区分人物特征。即使今天看来,也是非常恰当。
《欢迎南下的刘邓大军》是邹雅表现解放战争的题材,时候较晚,人物众多,可以看出邹雅更注意细节的刻画,马车为主体形象,解放军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周围百姓在欢呼。画面右部两个士兵在喝水,一位老人拿着水瓢。草棚一角借着树的力量搭建。这些真实的景物和器物起着衬托的作用,表达了老百姓欢迎刘邓大军的喜悦之情。
邹雅还创作了《埋地雷》《五月端阳》《春耕》《保卫丰收》《攻城》《帮助老百姓扬场》《烧旧约换新契》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他的作品画风朴实、粗犷、造型准确生动,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和时代气息。
解放后,邹雅从木刻转向中国画的探索和创作中。
他注意深入生活,积累素材。他深知,师造化的重要性。他观察了许多名山,画了许多速写。从上世纪50年代起,邹雅认真研究国画大师黄宾虹的山水画。黄宾虹1955年去世,去世前夕,黄宾虹对身边的人说:“我的画,50年后人们才懂”。 当时,许多画家对黄宾虹的绘画并不理解,傅雷家书中对黄宾虹的肯定,引起文化界对美术批评界的质疑之声。邹雅能够认识到黄宾虹画法的妙处,这在当年并不多见。黄宾虹润泽浑厚的技法对他影响较大,我们还可以从他的国画作品中看到当年木刻的影子,即使是山水的线条,也疏密安排自然,井然有序。他在继承先贤的绘画技法同时,注意创造个人浑厚华滋的风格。正如他的一颗闲章所刻的内容“我有我法”,这是他对个性创作的表达。
四邹雅在延安时期,专心木刻创作,曾将创作视为生命。延安时期整风,邹雅居然被人认为是叛徒,于是捆上手脚吊了一天,他坚信自己清白,问题早晚会查清楚。放下来的时候,卓林等人帮他搓黑紫的手。他说,在被吊着的时候,想的是,千万不能伤了手,那样就不能刻木刻了!
邹雅一生敢于直言,光明磊落。文革期间,他被批斗。他被逼跪着,手里举着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大书、外版书、古典美术图书,俗称“大、洋、古”。这些书都很沉重,举着很困难。当红卫兵批判时,一般人不再争辩,任其批判,希望快些结束。但他性格耿直,一定要辩解说是中央领导的指示,结果换来的是更多的打骂!
文革期间,邹雅先被打倒。我父亲也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关了8 个月。革委会的人怕我父亲想不开,命令被关押的邹雅派人轮流看守。想来,邹雅受屈被关押,还要守护别人,还被革委会人的“信任”,邹雅的人品由此可见。
1973年,邹雅得到平反昭雪。恢复工作后,调任北京画院院长,主持全面工作。
文革后期,中央调集了一批国画家,在北京饭店创作国画。此时,江青一手导演的黑画事件发生。她认为,许多国画都是影射文革,是黑画,并将画作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彦涵回忆说:“‘四人帮’强逼美术界人士去看‘黑画’,正在发烧的邹雅也被勒令前去观看。他一边看一边说:‘中国画就是泼墨而成,本来就是黑的嘛!’”正直的邹雅敢于说真话,可见一斑,朋友们都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1974年,邹雅率队去山西体验生活,不幸在阳泉煤矿罹难。时年仅57岁。
1980年,中国美术家协会、北京画院、人民美术出版社等6家美术机构在中国美术馆联合举办《邹雅遗作展览》。
1984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在其逝世十周年之际,编辑出版了《邹雅画集》。
邹雅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编辑家、艺术家,他不仅对中国的美术出版事业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在中国画创作上也因独特的探索精神具有崇高的美学品格。
【编辑:田茜】
编辑:陈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