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中,1936年出生在希腊的雅尼斯·库奈里斯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也是受邀参加“卡塞尔文献展”和“威尼斯双年展”最多的艺术家之一,1972年以来,他曾7次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库奈里斯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在罗马创作,从1958年到1960年,他以字母、数字、叠加印刷符号和道路标记,构成颜色与画面的空间延展,这些作品清楚地表明了无形超越有形的创作理念。1967 年,他的装置《无题》把活的鸟作为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1969 年,他的《无题》直接将12 匹马牵入并拴于画廊中,以颠覆的姿态开辟了以动物为媒介的先河,对艺术的概念和边界带来了巨大冲击。从1967年开始,雅尼斯·库奈里斯以捡拾废旧品和日常材料作为表现媒介进行艺术创作,成为最有代表性的“贫穷艺术家”。雅尼斯·库奈里斯一直主张“艺术应该是被生活本身取代”, 当“什么都是艺术”,“人人都是艺术家”等口号不再有效的状况下,“贫穷艺术”的观念暗合了世界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
卡琳·德容(以下简称“卡琳”):我从您的作品和叙述中看出,“让物品顺其自然”,打开思考的空间,让新思考方式有存在的空间对您来说很重要——至少从您的材料选择来说是这样。回顾您过去50年所创作的作品,这种态度给您带来了什么?您是否觉得您改变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人类思想?
雅尼斯·库奈里斯(以下简称“雅尼斯”):我也许能改变自己一点,培养自己的自由思想,衡量一致性的重量。我并没有下命令的习惯,我喜欢辨证法,因为我觉得并且希望别人和我是不一样的。
莎拉·戈尔德(以下简称“莎拉”):对您来说,“环境”直到今天还是您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您现在在创造控制空间的背景,并以此形成观众对这一空间的感受。您通过“展示空间”想取得什么效果呢?
雅尼斯:您最好说将空间“极端化”,而且要理解一点——空间不仅存在水平和垂直空间的划分,还存在一个独特而无法重复的点,这个点体现了空间的完整性。
卡琳:2000年,我去英国伦敦的Ambika P3画廊看了您的展览。除了主厅里的大型作品以外,展厅的其他部分摆满了很多小作品——那些布块被简单挂在某个地方或放在某个角落。走在它们中间就像是在探险,在空间里航行,这让我意识到空间的各个方面。空间本身在多大程度上是您所创作的艺术品?
雅尼斯:我一开始就是一个旅行者,但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游荡者。我到哪去游荡呢?我出生在被围墙包围的城市,现在我搬到另一个城市居住,但还是四面都是围墙。但是我一直都很渴望了解世界的各种其情况,不管是明显的还是隐藏的。
通过旅行我发现建筑空间能够给我的作品带来很多可能性;我刚开始注意的是人,后来很自然地转向了房间,将100千克煤放在靠近角落的合适位置,将空间极端化。
卡琳:海德格尔在他的《艺术作品的本源》中谈到了梵高的鞋子。鞋子有鞋子的功能,但是穿得久了,鞋子就破了,失去了它们“存在的理由”——鞋子的真实或存在被“隐藏”了,因为你不会想到这一点(你只会把它们穿上)。海德格尔在文章中说,梵高的画揭开了这些鞋子背后的“一个”真实,而这对于他来说,正是艺术的意义。梵高画鞋,但您“仅仅是”将鞋直接放进作品,似乎改变了物品的意义,但同时也改变了您放鞋的空间的意义。这种放置的艺术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意义和空间是如何产生联系的?您的视角在这当中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雅尼斯:弗朗兹·克兰的画作中没有视角和阴影,他采用黑色标识空间,创造了一种非描述性图像。这是画布所提供的空间。此外还有历史性的建筑以其空洞所展现的空间。这种建筑把自身提供给画家,把容量条件强加给他,让他建构非具象性图像。现在没法画《维纳斯的降生》了,但是我还是可以把鞋子放在一个位置,将空间极端化,这无疑能够创造一个视角。
莎拉:60年代初期,您开始把现成雕塑品引入您的作品。您为什么要用这些现成品?为什么将它们融入您的艺术呢?
雅尼斯:鹦鹉并不是物品。我从来不认为我的100千克煤是材料。我用它们来给作品增加分量。碎片并不是材料,它们有自己的故事,因此它们就像逻辑和情感容量一样属于我们。它们揭示了失去的完整性和不可磨灭的剧情,这不是一种倾向,而是一种“明暗搭配”所产生的张力。这种“明暗搭配”体现在从左到右写在铁板上的字母表上。这个独白里没有什么新的或未来主义的元素。
卡琳:您似乎喜欢大型而大胆的讲述,经常创作一些巨大的作品。我想您过去可能都是自己做这些东西,但现在可能不得不找别人帮忙一起做。我最近和阿努尔夫·莱纳讨论他为这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个人结构》展览(在本博皇宫举行)创作的作品。对他来说,让别人执行他的理念是无法想象的,这就意味着,由于受到身体和年龄的制约,他只能创作小型作品。您怎么看待衰老和体力减弱的问题?这个问题如何影响您的作品?
雅尼斯:当然,衰老的确是个问题,但并不影响大型作品的创作。我觉得我就像一个杂技演员!
我经常想到华托的画《Le Départ pour Cithère》。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要抽时间和我戏剧界的朋友一起去一座美丽的小岛——因为画家是不用词语的戏剧家。
卡琳:我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看到了您的作品《无题》(1971),作品里是一位大提琴家在一幅写着乐谱的画前面演奏。有人说,这幅作品中,您“注重平衡历史和当代经验,用音乐主题来调节记忆和当下的即时性之间的关系”。您经常会在作品中使用有过去的物品,这些物品会在接下来几年继续在您的作品中出现。在您看来,过去、现在和未来如何相互联系?此时此地在何种程度上受到过去和未来的影响?
雅尼斯:我小的时候学了几年小提琴,现在还记忆犹新,所以我不时会找机会把乐器放在舞台上。这是童年的印记。
卡琳:创造或“改变”空间对您的作品来说似乎很重要。希腊哲学家普罗塔哥拉曾说,人类是一切事物的度量衡。这种说法可否用来描述您的作品?您是否是从人类的角度来对待您想要激发的改变或定义的空间?对您来说,作为人意味着什么?
雅尼斯:做人首先要呼吸,然后要爱人和被别人吸引。我对他人感兴趣的时候甚至会坐上火车直接去拜访他们。我渴望靠近他人并发现什么感动着他们,这种渴望已经到了不可抗拒的程度,它和空间是相关联的。空间受到文学遗产的影响,不管它是一座教堂、一座废弃的工厂,还是一间教室。
卡琳:自由似乎一直是您作品中的重要元素。您创作的作品多种多样,包括字母、节日、马、鸟、堵着的门……您作为一个人,似乎始终能够自由发展自己,而不觉得受制于社会。现在,经过多年创作,您的装置已经很容易识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库奈里斯”的作品。您是否觉得您还有改变的自由呢?您是否还能发现新事物呢?
雅尼斯:我并不是走非正式画家的路线,这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个问题。此外,单色调和单方向的极端主义远非旅行者富有创意的存在状态。我还没到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呢!
卡琳:2011年在威尼斯的福尔图尼博物馆,我看到了您的一副作品,这件作品仿佛“挡”在门口前。这当然让我感到好奇,因为我无法看到“后面是什么”。但是对我来说,这当中也包含一种消极的意味——您挡住了我的路,对我说“不,你不能走这边”,并让我转到另一个方向。这种“阻挡”行为和您似乎想要宣扬的自由感有什么关联呢?
雅尼斯:门或窗户内的砖是为了引发人们的思考而不是为了堵住入口。
卡琳:1985年,您在一次采访中说,您在自己的工作中注入一种强烈的苦难感。您觉得生活和艺术是否讲的都是苦难?苦难是否是库奈里斯获得自由所要经历的过程呢?
雅尼斯:苦难是需要原因的。一个人受苦既不是因为什么抽象概念,也不是因为什么审美。戏剧和苦难是不一样的。戏剧性是文化的标志,和苦难毫无关系。事实上,戏剧性有苦难所没有的戏剧背景。
问题是我是一个多元论者,和一神论者完全不一样。我说过,我爱人类。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