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伟大的美国私人博物馆创立者之间的差别，更凸显出克拉克作为一名收藏家与众不同之处以及他独特的视角。很显然克拉克创建的博物馆与弗里克的完全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他建在威廉斯敦而不是纽约，更因为他的藏品以一种朴实无华和逐步递进的方式向世人展示。当我们将两家博物馆的发展进行比较时，这种差别就愈加明显：克拉克博物馆的藏品数量不断扩大，且虽然创建者对藏品而言至关重要，但在其博物馆中并不会无时无刻看到他的痕迹；而弗里克正相反，其博物馆的一名前任馆长把自己的工作评价为“重新编织地毯”，博物馆的藏品和环境一直如此完美，如此永久。

当1913年克拉克在给弟弟斯蒂芬的信中首次表达想要建立自己的博物馆时，他去看过哪些私人博物馆呢？当时这样的博物馆并不多，但是他肯定知道受世人瞩目崇敬的华莱士艺术馆，该馆位于伦敦，于1900年6月22日向公众开放。其馆藏是赫特福德四代侯爵的收藏，由第四代侯爵的私生子理查德·华莱士继承。这批藏品规模很大也很重要，很难被收入国家美术馆，因为美术馆没有那么大和那么多的空间来存放和展示这些大型的武器和盔甲、装饰艺术品和书籍等；幸运的是，侯爵家族留下的房子因其地点、规模以及房间的布置非常适合变成博物馆。华莱士收藏无疑给当时年轻的克拉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当进入克拉克艺术馆进行参观时，人们不太会联想到赫特福德的华莱士艺术馆，克拉克艺术馆里的藏品不是在炫耀主人的财富，而是向人们表述主人想要为艺术做些不同事情的决心。只有该馆的私密性才会让人想起华莱士艺术馆。所以说克拉克的所作所为并不随大流。

1913年当斯特林在给弟弟的信中首次提到创办自己的博物馆时，他目睹了巴黎雅克玛尔-安德雷美术馆的开幕。这个巨大的第二帝国之家和美术馆由新教徒银行家爱德华·安德雷和他极富才华的艺术家妻子奈丽·雅克玛尔于1875年建成，且在雅克玛尔1912年去世之后，开始向公众开放。虽然该馆在1913年12月14日正式对外开放之前，对部分博学的公众已敞开大门20多年。住在房子里的人就像早些时候的贵族收藏家一样，把自己的私人房间同对外开放的房间分隔开，这些房间通常也只有部分社会地位或学识方面有资格的人才能参观。当克拉克筹备博物馆之时，他也效仿了这一模式，他的博物馆里留出了几间私人卧室供家里人在威廉斯敦“居住”。华莱士或者雅克玛尔的审美个性与斯特林所观察到的相差无几。在雅克玛尔-安德雷美术馆起初出版的图录中包含了不同来源、不同材质和年代的藏品共1239件。如果华莱士艺术馆在开幕时也出版一本图录的话，其中一定会有更多的藏品。普通的参观者都能亲眼见到所有这些图录中的版画、素描和书籍作品。相比之下，1955年5月17日，在斯特林向弟弟透露建立博物馆意愿的42年后，斯特林和弗朗辛·克拉克艺术馆成立，其中只放置了33件绘画以及少量的雕塑和银器进行展示。

实际上，1913年时斯特林的脑中对于想要建立的博物馆并没有一个明显的模式，1913-1955年间，欧洲和美国建起的成百上千的博物馆为斯特林提供了精确的典范。可能邓肯·菲利普斯的博物馆给了斯特林最大的启发，邓肯将自己的收藏放置在父母位于华盛顿特区的房子里，于1921年向公众开放，藏品的数量也一直在增加。菲利普斯和克拉克一样，喜好收藏16-18世纪以及当代的绘画作品，而且两人都是杰出的雷诺阿作品藏家。但在菲利普斯的收藏中，16-18世纪的绘画数量很有限，且更多的是那些被早期历史学家认定为现代主义先驱的艺术家的作品——伦勃朗、埃尔·格列柯、夏尔丹等等。由此，16-18世纪的绘画被比喻为现代交响曲的前奏乐章。

当你将其他一些私人博物馆，例如费城郊外的巴恩斯博物馆、荷兰奥特洛的科伦-米勒博物馆中的16-18世纪绘画同现代绘画进行比较时，也能得出以上相同的结论。艾伯特·巴恩斯和海琳·科伦-米勒博物馆中都有16-18世纪的绘画作品；实际上，当科伦-米勒博物馆1938年开放时，刚进入博物馆就可以见到一间放满16-18世纪绘画作品的白色现代主义风格的房间，这样参观者在观赏整个以现代艺术为主的收藏之前，能够先好好欣赏这些作品。同样地，巴恩斯博士收藏16-18世纪的绘画主要是出于教育目的，让公众了解1850年前和之后前卫艺术的差别所在，因此他将16-18世纪的画作放在博物馆楼上的房间展示，与楼下进口的那些前卫艺术作品隔开距离。

这些收藏家都非常重视居家感觉，要么就改建房子，要么就是把作为博物馆的这栋建筑弄得像家的感觉。即使科伦-米勒夫人的博物馆里都是由自然光照射的白色房间，且建筑本身就是一栋适宜居住的房子，她仍坚持在里面用了地毯和画廊里用的家具。巴恩斯教授亦是如此，他设想自己的藏品会在一栋崭新的建筑里进行展示，这栋建筑将会建立在建筑师保罗·克莱特设计的基础之上，巴恩斯这样就像是建立了一个“艺术之家”。这种居家的感觉甚至成为大多数有远见的美国收藏家建立博物馆的一大原则，例如巴黎的斯坦斯、纽约和康涅狄格州的凯瑟琳·德雷尔，他们就把那些前卫艺术陈列在并不现代的居家环境中。这方面，克拉克可能更像菲利普斯，他们都把重要的16-18世纪绘画以及现当代作品放在一些比较容易辨认的房间，例如起居室、饭厅、音乐室、卧室等等，这些房间里没有重要的家具，但却保持着精致优雅的居家感觉。

对于大多数收藏现当代以及16-18世纪绘画的收藏家来说，比例不平衡的情况一直存在。两位伟大的瑞士收藏家奥斯卡·莱因哈特和埃米尔·布尔勒都爱好收集15-18世纪艺术家的作品，作为他们相对现代收藏的序幕。莱因哈特集中收藏19世纪下半叶的前卫艺术作品；然而大部分充满热忱的现代艺术收藏家比起在现代和16-18世纪的艺术家间寻求深厚的关联，他们更喜欢直接在周围搜寻最前卫最出色的作品。没有一名现代艺术收藏家会像克拉克一样排除20世纪的艺术而创建一家重要的私人博物馆，也没人像克拉克一样选择不收藏例如塞尚、修拉和高更这类杰出艺术家的作品，卡尔·恩斯特·奥斯特豪斯、塞格尔·休金、伊凡·莫洛佐夫、菲利普斯、巴恩斯或者科伦-米勒都不会这样做。然而，也不能去怪罪克拉克家人的艺术品位，因为他们在购买艺术品方面并不爱冒险。他们不认为雷诺阿的艺术比那些早期绘画大师的艺术更进步和更为优秀。相反地，他们到处可以找到延续性，而不屑于寻找差别所在。

更多引起大部分收藏家兴趣的是现代主义艺术的发展而不是去总结它的特质。与之相反的是，克拉克回顾以前的艺术，然后设定标准，他强烈地感觉到他所钟爱的雷诺阿到1890年时也迷失了自我。克拉克拒绝一切与自己同时代的艺术，正如他拒绝接受现代家具一样。当克拉克开始购入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时，这些作品的艺术家往往都是在风格发展上受到阻碍的，例如保罗·刘易斯·克莱门斯，他曾经被美国权威艺术杂志《艺术新闻》贬为雷诺阿的模仿者，但他不仅被克拉克资助过，也被其纳入了密友圈。克拉克收藏向人们展示了精细微妙和高水准的艺术，而并非只是单纯包罗万象的艺术发展史的展示。克拉克所钟爱的两位艺术家德加和雷诺阿，他们在艺术风格上并不那么相像，但对于过去伟大艺术的迷恋却很相似。德加的作品在克拉克的收藏中所扮演的角色起源于图形艺术，德加的作品跟克拉克收藏的大量早期艺术家的作品非常合拍，一些杰出而又脾气暴躁的印象派画家对这些早期艺术家是非常仰慕的。克拉克非常清楚雷诺阿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然而奇怪的是，克拉克并没有收藏雷诺阿那些被当作绘画先锋的主要作品。举个例子，他所买入的布歇或弗拉戈纳尔的作品都不是这两位画家的重要作品。这再次说明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藏品变为一部艺术发展史，而是根据自己审美观来进行收藏。因此他很早就开始支持像霍默、萨金特这样的美国艺术家，而且他一生都对16-18世纪大师的画作如此热爱，他没有把这些珍爱的藏品放在身边，而是把它们存放在箱子里，然后由一位又一位的艺术经销商进行保管，有时他也会和弗朗辛私下去这些艺术商那里欣赏他的这些无价之宝。

克拉克艺术馆于1955年建立，在评估其藏品的增加和转变之前，我们需要强调的是克拉克夫妇直到他们的博物馆建成才对自己的收藏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他们在法国和美国的好多栋房子里轮流居住，每一处房子都有他们收藏的绘画和装饰艺术作品，但是没有一件收藏是所谓“最佳最具权威性”的。他们把许多钟爱的收藏，尤其是那些少量大型的绘画、纸上艺术品以及大多数的书籍，都放在不同的但触手可及之处。克拉克夫妇的朋友保罗·刘易斯·克莱门斯曾经给夫妇俩创作了一幅肖像画，令人见了非常怀念，画中两人正在一同欣赏他们收藏的纸上绘画作品，这些作品之后被保存在了杜兰德-吕埃尔位于纽约的画廊中。这幅画清楚地表明他们所拥有的艺术品数量和种类远远超出他们自己所知道的。

克拉克艺术馆于1955年建成开放时，夫妇两在现场招呼各位来宾们，晚宴之后，他们回到艺术馆里自己的卧室中就寝。他们的私人卧室直到1960年弗朗辛去世之后，才对外开放，但早期的一些参观者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克拉克夫妇的存在。当艺术馆慢慢开始增加私人房间，也开始将自身定义为一家研究机构时，它其实一直忠于克拉克关于精致优雅居家感觉以及安静学习研究的观念。另外重要的一点是，这家艺术馆后来的发展同当初克拉克两兄弟1913年设想的并未有很大区别。从这点而言，克拉克从拥有一件收藏品的年轻人开始，直至成为有名的收藏家，他甚至也预见到在美丽的乡间会有一间博物馆，远离城市的喧嚣与诱惑，让人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能够静静地欣赏和回味那些艺术杰作。

（本组稿件由上海博物馆供稿）

【编辑：谈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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