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画作
每个关心其艺术创作的人心中都有对先生的不同评判和解读。先生身后备受争议有三:一是造假,其仿制名家作品,却又常常自揭真相。二是敦煌临画,说其苦行僧般临摹壁画将古老文化发扬光大者有,责其破坏古迹罪不可赦者亦有。三是先生后半生远走他乡,有家不回,最后选择在台湾终老。
无论是“天才特具”还是“江湖习气”,都无法概况先生之一生,面对其绚丽的泼彩和工细的描摹,惟有赞叹,张大千的艺术成就已成为中国艺术史篇章之一无疑。
商人之子张爰,十九岁丧妻,遁入空门,年轻气盛投了佛门的鲜有真正就此皈依我佛,虽说是断了烦恼三千丝,最终还是在剃度时给自己留了后路,要求免了“烧戒”。住持不允,谓:信徒如野马,烧戒如笼头。张爰自觉尘缘未了,带着师傅赐的法号—大千,不辞而别。
于世人,世上少了一个吃斋念佛的僧人,多了一位饱受争议的画家;于张爰,一念起,佛门中万水千山,一念灭,艺术里沧海桑田。
据言,因家庭条件良好,不差钱的张大千先生在青少年时便留学过东瀛,也师从大书画家曾熙、李瑞清为师,两位老先生在光绪年间皆中进士,且名震天朝。尽管已是前朝遗老,但当时的读书人气节犹在腰杆笔挺,授予弟子的皆是八大山人与石涛的技艺精髓,一本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也被张大千先生奉为“床头真经”。
先生就此开始了自己的漫漫学艺路,天赋加勤奋使他很快能够背临出以假乱真的石涛画作,甚至歪学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之旨。始,借用石涛的风格创作出伪石涛画作,虽不会有“赠xx老板,乾隆御笔”之荒唐,但年少狂妄的张大千先生也曾犯下以假乱真蔽了书画大师黄宾虹之眼的囧事。那一天黄宾虹先生宴邀众友一同欣赏刚入手石涛遗作,众人皆称好,席散,张大千拿出自己的印章给先生过目并称此画作乃自己仿作。此乃狂得可爱,如谢公言:天下才尽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笔者尤敬才,有才之人,狂得甚是令人欢心;半桶水,狂得令笔者白眼不曾消停。
于世人,世上少了一个吃斋念佛的僧人,多了一位饱受争议的画家;于张爰,一念起,佛门中万水千山,一念灭,艺术里沧海桑田。
年轻时张大千先生花钱如流水且爱好收藏石涛及各家古画,缺钱就自己仿古画充正品卖予藏家,卖得钱继续收藏真品。据传到现在各博物馆所藏石涛画作也有一半是张大千所伪造。因为年少时的不光彩,齐白石对其避而不见,傅雷也称其“江湖义气,可慨可憎”。
因不可言说之缘由,他退隐,蜀居,青城山。在不惑之年,他决心去大漠深处传说中的敦煌一看,这一看,便是人生新阶段,“一头青丝进敦煌,须发染霜回蜀地”。敦煌莫高窟在中学课本里与两个人的名字息息相连,一个是莫高窟的罪人,目光呆滞畏畏缩缩,带帮手粉刷壁画,将文物糟践卖予外国人—王圆箓道士;一个是莫高窟的功臣,带着满腔热情勤勉认真,垫脚临上壁,卧趴摹底面,邀好友研究莫高窟洞史,自己则用心重现所谓的“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张大千先生。
徐悲鸿称先生为“五百年来第一人”,而先生也只是个凡人,在知天命的年岁仓皇出国,旅居他乡。他身上总携着两枚印章以自嘲,一枚为“别时容易”,另一枚则为“一生江海客”。
他身上总携着两枚印章以自嘲,一枚为‘别时容易’,另一枚则为‘一生江海客’。
张大千是一个情商极高之人,人脉关系非常人能所及,在国外他时常办展,卖画,直到卢浮宫展出了他的画。当时在东画厅展出的是“张大千绘画展”,西画厅则展出的是“马蒂斯遗作展”,这也可谓是东西文化的一次“PK”,且不说谁胜了谁,只能说当时将一个东方人的名字放在了野兽派鼻祖马蒂斯的旁边,令这个东方人迅速蹿红。后先生与抽象派大师毕加索交好。
“不见巴人作巴语,争教蜀客怜蜀山。垂老可无归国计,梦中满意说乡关。”先生挥毫蘸泪写下了这些诗句,他的旅途早已有数十个万里,何时是归程?皇天不负有心人,落叶须归根,人走了一圈必然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先生近耄耋之年,终返程踏上故土,不过未到梦中青城,而是抵达台湾,后受邀开始创作绝世之作《庐山图》。在此之前他的眼睛已昏花,画画也一改往日精细工笔画法,开始了泼墨加细节处理画作。
荷马失明而成《荷马史诗》,左丘明目盲而修《左氏春秋》,弥尔顿眼疾而作十四行诗,这才是“自我实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如一场修行,苦难来临之时,更要坚持自己,才可谓是自我实现。以死(颓废)殉道乃易事,不死(抗争)而殉道才是难。在创作完《庐山图》之后先生仍坚持未放下手中笔墨,心脏病复发,卒。
先生一生饱受争议,作品也毁誉参半。在收藏界,先生作品常拍出每平尺天价,于同辈画家之首,但傅雷曾称其作品“俗不可耐……投机倒把……”先生作品是否可顶桂冠,不得知,艺术本身就无法同金钱所匹配,加之如今有各色操盘手,代理人,更难评判。
论笔墨时代他不及齐白石、徐悲鸿,论中西融合他不及林风眠。但先生不争,他未想与同代画家比创新,他痴于中国传统绘画,哪怕游历世界也是一袭青衫。
大千先生一生可划为三个阶段。起初谓之:仿古。先生临画初期便学石涛,八大山人,王蒙等,研究中国工笔画作,人物,山水,花鸟,走兽,也曾在画中题诗。论传承,那是一等一之好手。或曰:先生穷其一生都在仿古。但中国画不同于西画,天人合一,人画合一,中国所讲究的是气韵意境,则画中常含有创作者的人格思想。而先生最常被人诟病的是他的高情商与精明,因周旋权势富贵之流,在常人看来不及归隐之士八大、石涛,所以先生的画初见有直率刚猛之感而细品则有所不足。
先生赴敦煌临摹,谓之:探究。其间对于敦煌壁画的研究奠定了其书画特色,线条硬而薄,并且伴着这样的线条终其一生。有人批判,先生所崇敬的石涛曾言:笔墨当随时代,就书画题材而论先生存于动荡年代鲜有时代作品,就书画技艺而言也少有变化,论笔墨时代他不及齐白石、徐悲鸿,论中西融合他不及林风眠。但先生不争,他未想与同代画家比创新,他痴于中国传统绘画,哪怕游历世界也是一袭青衫。
“五洲行遍犹寻胜,万里归迟总恋乡。”一句再见,先生同故土一别是再没相见,直至老眼昏花,受眼疾之困(也因受西画之影响),先生开始泼墨创作,谓之:画心。因泼墨无需精雕细琢之功力,作品产量突飞,虽气势恢宏,难免也让人觉这是掩盖,乃无奈之举。
大千先生的画一言蔽之为雅俗共赏,知其俗守其雅,知其雅守其俗,大俗即大雅。先生一生尽享荣华,挥霍才华,美人相伴,侧帽风流,也如行蜀道一般修行艺途。
对于先生备受争议的一生不再评判,毕竟艺术只属于部分聪慧而多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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