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虎:在学术的边缘做有趣的研究
0条评论 2014-04-10 09:26:57 来源:南方都市报 

徐小虎

徐小虎

徐小虎,美术史学者、书画鉴定家。祖父为北洋军阀皖系名将徐树铮。父亲徐道邻是民国宪法先驱。

曾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研习艺术史,后辍学,跟随书画名家王季迁学习书画。受王启发,总结出“笔墨行为”的理论,开拓出一套综合时代风格、笔墨、补笔等的鉴定方法。《《被遗忘的真迹:吴镇书画重鉴》一书对“元四家”之一的吴镇传世作品进行重鉴,认为只有三幅半作品为真迹,引发书画鉴定新争论。

早于洞穴时代,人类即已与艺术结缘,通过艺术来表达我们的生活,表达我们内心的情感。在我们回望中国古代艺术家创造的灿烂艺术的同时,也应看到,现当代艺术家也创造出了许多能震撼我们心灵的作品。在这些艺术家和艺术创作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2014年“大家访谈”新开辟的“谈艺录”系列将把我们的视线投向艺术领域,包括传统书画、当代艺术、收藏、艺术史等领域,以深度访谈的形式回溯艺术名家的成长、成名、创作往事,兼及他们的艺术传统、艺术观的表达以及艺术上面临的困惑等。希望通过这一个系列,部分地展现艺术家们的艺术之路,并由此管窥艺术家群体的生态以及中国艺术的发展现状。

徐小虎是个可爱的老太太、饱受争议的鉴定家和美术史学者。在我采访她的一个星期里,她始终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利用乘车、睡前或晨起的时间回答问题。但她又格外认真专注,总是说,“如果我讲得不清楚,你可以再问!”她抱歉自己中文不好,但她在表达自己的时候,有种很特别的天真趣味。

徐小虎1934年生于南京。祖父徐树铮是北洋军阀皖系名将,因1919年派军收复外蒙古而威名远播。父亲徐道邻早年留学德国,专攻法学,是民国宪法先驱。徐小虎的母亲徐碧君是一位德国女子。因为家世特殊,徐小虎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四海奔波。罗马念小学,沙坪坝南开中学念初中,大学则就读于美国班宁顿学院。

1964年至1967年,徐小虎进入普林斯顿大学学习中国艺术史。在普林斯顿,导师方闻认为“画画不是科学,做学问的人不需要碰画笔”,主张用科学的结构分析和时代风格相结合的方法来精确判定一件作品的年代。徐小虎却以为艺术是体验性的,艺术史学者也应该拿起画笔,“从做中学”。“如果我们研究中国古代食谱,是否得拿着菜刀与锅铲,真正下厨去做做看?画画如同烹饪,有各种文字难以道出的微妙细节,包括动作的姿势、力量、时间、水分等等。自己不动手,如何能体会呀!”

徐小虎天生口无遮拦,经常在课堂上逼得老师阵阵发窘。和导师在观念上的冲突导致徐小虎最后从普林斯顿退学。离开普林斯顿,徐小虎开始了自由自在的游学生活。她在日本待了四年,一边撰写艺术批评专栏,一边观摩各种古画展览,利用日本丰富的史料资源继续展开艺术史研究。1971年,徐小虎从日本回到美国,开始就“笔墨问题”向知名收藏家、鉴赏家王季迁请益问道。按徐小虎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在普林斯顿得不到的、“宝贵得不得了的经验。”

在日本形成的不重名声而重美学价值的鉴赏态度,对于古画严谨的物理检查,尤其是对“补笔”的检查,加上在普林斯顿受过的结构分析法的训练,以及从王季迁处获得的中国画笔墨鉴赏的手眼经验———三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徐小虎研究中国美术史独特的“徐氏”方法论。近两年,徐小虎的两部著作《被遗忘的真迹:吴镇书画重鉴》和《画语录:听王季迁谈中国书画的笔墨》先后出版,让大陆读者和学人首次认识了这位在古画鉴定上独辟蹊径、痴迷于“真相”又对艺术抱有宽广的同情与爱的“被遗忘的学者”。

跟王季迁先生学习笔墨

王季迁先生的记忆力惊人,他的脑海仿佛存贮着几千、几万张古画,连局部的笔墨细节都一清二楚。兴致浓时,他还会跑到桌前,亲自提笔示范———这是范宽《溪山行旅图》里的雨点皴,这是郭熙《早春图》里的卷云皴,这是董源常用的、又直又淡的披麻皴……

记者:你当时为什么从普林斯顿辍学?

徐小虎:这个问题其实蛮简单的,主要是我向校方提出的要求太大,他们不能满足。我在做博士计划时,认为自己的中文不够好,怎么能去研究文人画?所以,我觉得应该要念一个双博士,先念文学博士,再来念艺术史博士,这样我就可以懂得中国诗人在写诗的时候,是援引了哪个古人的诗。如果不懂这个,就不能懂得文人画的含义。

但是校方只给两年的奖学金。先学文学博士,要太长的时间,没有那么多钱。我说我不需要奖学金,自己在一边慢慢学习就可以了。但校方觉得这是不太听话的表现,在学术上有些危险,难于控制,所以他们不给我写推荐信,也不赞成我念这个博士。

后来,我跟我的导师闹翻,终于被开除。1981年,我把《画语录》的原稿送到普林斯顿,说这个拿来做博士论文,但校方还是拒绝。我就到牛津做了一个博士论文。8年以后,这本书在香港大学出版,没有得到普林斯顿的支持,但也没有被推翻。

记者:离开普林斯顿后有哪些求学经历?

徐小虎:去日本是不得了的学习经验。我在那边做艺术评论,既然我有艺术史的训练,就可以去看许多不得了的大规模的历史性展览。这是1967到1971年,日本艺术展览已经特别发达,他们要展中国古画,写的目录特别厚,照片又特别好,文章特别深刻,日本学者是花很多心血来研究中国画的。我一直去看这些东西,得到了很多收获。特别是南宋流传的作品,世界上差不多没有,但在日本还有一点点。一些禅宗和尚的画法,虽然比较特别,可是在结构上给了我们一些南宋和元朝的绘画的基本原则。那四年之后,回来就开始去向王季迁求学。这是在普林斯顿得不到的“宝贝”的机会。愿意去学,这些老师们有的是啊,我就觉得很幸福,有这么好的机会。

记者:你是怎么认识王季迁先生的?

徐小虎:当时我们普林斯顿的老师带着研究生到纽约去看收藏家,就到了他家里。第一次碰到说中国话的中国人,家里挂着真的毛笔,真的画,我相当感动。1971年才开始正式跟王季迁学习,当时就像鱼跳到水里去了,很开心。他是修养深厚的文人画家和书画鉴赏领域的巨擘,14岁开始临摹大师作品,曾经师从顾麟士、吴湖帆学习书画及鉴赏。

我向王季迁先生请教的,最主要的是中国画里最重要、最精专也最玄妙的笔墨问题。一般都是我提出问题,王先生给我作详尽的解答,问题涉及面很广,包括对纸绢、画笔、正锋、侧锋、皴法、渲染等作画细节的探讨,对气韵、画品、美感、雅俗、含蓄、正统等内在标准的考量,还有对沈周、倪瓒、唐寅、八大、四王、石涛、牧溪等大师笔墨的透辟分析等等。

记者:笔墨很多时候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王季迁先生如何讲笔墨?

徐小虎:王季迁用的比喻是音乐,一个人的笔墨就像他的嗓子。看戏内行的人不是看故事,而是听音乐。好的笔墨就像好的嗓子,有充分的力气把这一句唱得很长,它的气足够,这是首要的条件。当然,很多时候笔墨真是难以言传,只可意会,所以有时候他被我问急了,就骂:“你连圆笔和扁笔都看不出,真是笨!”我也不客气,就反诘说:“您老先生连这个都解释不清楚,岂不是更笨?”当我们一起解决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时,就都很高兴,便同去吃西湖醋鱼。

《画语录》:好的笔墨是很自然的美

一句话,好的笔墨就是很自然的美。相反,坏的笔墨很俗气,会偏,会不圆。

记者:在你看来,什么是好的笔墨?

徐小虎:看笔墨本身的时候,你要看一条线是扁的,还是圆的。这是外国艺术里没有的东西,也就是王季迁所说的立体感。你仔细去看看中国绘画,里头的树枝,有些是圆的,另一些是扁的,像面条一样,后者就是所谓的偏笔、侧笔,出来没有体积,是不太好的。好的笔墨让你感到有体积,有弹性,是活的。毕竟手腕过去的时候动作是活的。中国书画的墨迹,就是艺术家手腕在动的一个痕迹,这是活的,开心的,稳的,不会摔跤的,气是足够的,温和的,这些都是我们喜欢的笔墨方式。

比如看王季迁自己的画,里头的笔墨是蛮雅的。你要拼命去找才看得见,它不突出,好而圆浑。比如我自己特别喜欢的吴镇。吴镇的笔墨虽然有不同的风格,但有一样的速度、沉重度,有很稳的行为,这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安全,不会滑下来,不会倒,这就是好的笔墨。一句话,好的笔墨就是很自然的美。相反,坏的笔墨很俗气,会偏,会不圆。

记者:是不是一幅画的笔墨好,画就一定好呢?

徐小虎:对王季迁来说,笔墨好,就相当于闭着眼睛听歌剧,他能欣赏笔墨里头各种不同的变化和人生态度,所以他将笔墨作为评价作品的首要条件。我们一般人在收藏的时候,不一定要看作者的名气,而应该只要好的、美的东西。看画好不好,牵涉到构图啊,结构啊,里头的风格啊。所以,笔墨好会被一些特别内行的人所欣赏,但并不证明一幅画就是很成功的。

王季迁讲古画,都是他体验过的,他用眼睛和心去看,他一笔一笔在心里画出来。他对古画很熟悉,就当成自己的骨肉一样。他比别人高的地方可多了。别人只会说这是倪瓒,这是黄公望,王季迁就能很详细地了解里头用笔的方法。更不得了的是,他把古人的笔法都放到他的画里头,他的山水都有古人的意思。他是极伟大的、文人画里的第一名,因为他脑海里包含的古人就比别人多,比别人详细。

记者:《画语录》在正式出版以前,曾经被高居翰拿去传遍美国各大院校的美术史系,当时是否引起了什么反响?后来在台北发表在《故宫文物月刊》上,又有什么动静?

徐小虎:手稿出去以后,没有人给我写信,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影响。那是一份不正规的手稿,大家看了手稿以后,写文章就开始注意“笔墨”的问题。但那个手稿没有图,不晓得同学们读了以后能得到多少技术上的支持。现在北京出版的《画语录》,收录的图非常好,能给学生们带来更大帮助。当时在美国的影响,可能就是大家第一次都知道了“笔墨”在中国绘画里多么重要。这是以前OsvaldSiren的七大册“ChinesePainting:LeadingMastersandPrinciples”里没有讲的,那7册书里只讲构图,不讲笔墨。

在台北《故宫文物月刊》发表的时候呢,还是没有网络,媒体也不予报道。王季迁和徐邦达是老相识,1936年他们曾一起在大陆选择去英国Burlington展览的故宫藏画。30年以后,他们在台北故宫再度见面,就建议将《画语录》出个单行本。一些看过这几篇访谈、也研究中国书画的人,也都希望《画语录》能以单行本面世。可是台北故宫当时不以为然。

记者:你觉得当代还存在文人画吗?

徐小虎:文人画在21世纪是没有了,也不再可能有了。除非像古人一样爱惜古画。我对于文人画的定义很简单,你在画画的时候认识古人,而且大部分启发来自古人的笔墨。那么你画画,不管画什么,不知不觉,沈周的意思就出来了,文徵明、黄公望的意思出来了。可是你不是去仿他,而是自然地领悟一些笔法。最会做这件事情的人是王季迁。王季迁以后就后继无人了。王季迁从十四岁开始到九十七岁都在做这件事,而且做得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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