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轴在新展“考夫曼”上用即兴的手法拍摄了9件录像作品,被其称为“9个笑话”。在创作方式上,他摒弃了以往复杂精良的拍摄方法;在自我内省上,他把自己消解在宗教和灵修后的东方智慧里。9个故事,9种对当代艺术的观察和调侃。幽默和即兴让现在的陈轴看上去像一只透明的水母,更多的智慧和情绪穿透他的作品,一方面向观众呈现了多维的自己,另一方面则保持着自己恒定的安静。通过作品《屎》和《海边的两个球球》,观众可以有机会理解会心一笑背后捕捉偶然的过程。
“屎已经被屎的概念污染了。我们只能觉得屎很臭很脏,是排泄物,让人恶心。我们甚至不愿意提它,躲避让我们无法看到它的力量。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看你一眼,你就浑身发抖,我们一定觉得这个人很厉害,有某种魔力。屎就有这样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用屎来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观看它并排除内心的抗拒和杂念。所以我觉得看事情都是角度问题。智慧都是高度的问题。”——陈轴
记者:从上一次的个展“I’m Not NotNot Chen Zhou”到“考夫曼”发生了哪些转变?
陈:《道德经》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其中一章讲道:“三十辐共一毂,当其空有车之用。”这句话的意思是车轮中间有许多辐条,但是中间仍然有空洞,因此可以成为轮子。而用泥巴做了一个杯子是因为中间是空的,所以有了杯子的用处。最后说的是“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其实我们用的是无的部分,并没有用其有的部分。所以我觉得我的创作应该提供一个“空的容器”。我以前的创作会在里面给观众一个东西,而且很满,其实那样不妙,有太多信息和观点。后来我觉得没有立场很好,不需要对一件事情有主观判断。我们还是很无知的,并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才是对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现存的科学理论可能马上会被推翻,现在认为的真理也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也没有必要夸夸其谈什么是好或者是不好,其实说那些都会显得更无知。东方太崇尚智慧上的较量,也不是较量就有美感,当我说一句话有很大的思考空间,其实这句话就很有美感了。
记者: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琢磨屎呢?
陈:我之前有一版方案是用某种屎的样子的材料在墙上写几个特别脏的字,后来没有实现这个效果,但是屎这个概念一直是我想做的。这次在一种即兴的创作状态下,我就找了之前常用的一位演员,他有点儿疯疯癫癫,我觉得他特别像一个仙人,本来想给他贴白胡子打扮成仙人的样子,但后来因为各种技术原因没贴上。我就拉着他去我们家旁边的一个小坡上,好多屎是从那儿来的。我也不知道拍什么,就想拍点儿关于屎的。然后我就跟他在山坡上待着,闲逛。他有些神神叨叨的,突然间跑上一个坡,看了看远方,他说:“我觉得站在下面的感觉和站在上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自己说的,我说这句话太好了,就用这句作为台词。我当时就拍摄了这件作品:他走路的时候看到了屎,盯着屎看了以后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然后就走了,接着就上了山坡说了那样的话。这之间有很奇怪的联系,虽然我说不出来是什么联系,但我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联系的存在。当我开始即兴的时候,一切东西都可以在我所在的那个场域里被奇怪地联系起来,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的,最后都会出现。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去海边玩,那天晚上我和艺术家朋友阿科住在一个房间,大家本来要打扑克。结果阿科的女友想换一条舒服的裤子,她希望换上阿科的秋裤,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阿科死活不同意,后来他们因为这个事情吵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独自一人去海边看日出,看到海滩上放着两个直径1米大的圆球,早晨的阳光打在球球上很美丽。我站在那儿,然后想起了前一晚阿科和女友吵架的事情。我不经意间听到阿科说:‘这样很没规矩。’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让我开始思考艺术家和规矩,还有那两个安静的球球之间的关系。”——陈轴
记者:有时在观看作品的时候也是一种潜入创作者思维模型的过程,只能无限接近地去理解这个思考的形状,却无法完全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构造。
陈:有个礼拜我想去海边,于是叫了一群朋友去了北戴河。前一天晚上,好友阿科跟他女朋友吵了架。第二天早上我去海边,看到两个球球特别美,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在沙滩上金光灿灿。突然间前一晚阿科吵架的画面就跳了出来,我觉得这个结合太棒了。我想到阿科他们两个人在聊什么是艺术,但是那两个球球这么安静地待在那儿看着大海,如此宁静地看着这一切。我觉得这个作为结尾太好了,安静而美好。而阿科他们聊的那个话题也正好是我之前想的一件事,到底什么是艺术?为什么说这个杯子不是艺术,而那个杯子可以拿去展厅展览?到底是什么在区分这两个杯子哪个是艺术?我一直在想,最后突然间觉得其实根本就没有这种区分,就是因为艺术家们主观地认为这个是艺术,那个不是,而规避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使自己成了艺术家。然后我就去想为什么一个人被称为是一个艺术家,就是因为他定了这项规则,以取舍来建立自己艺术家的身份——“我觉得这个是艺术,所以它也反衬了我是一个艺术家”。其实本质上来讲,一切都很美,我觉得根本没有所谓的艺术,艺术家是最虚假的、最有欺骗性的定义。然后我想到了那句话,“艺术家其实就是那些认为世界上有一部分东西不是艺术的人”,那句话是我去海边之前发过的一条微博,突然间这些事都连起来了,刚好跟阿科的吵架也特别搭,就组织在了一起。
记者:你是一个脑动很大的人,而且常会有很大变化的人?
陈:我每半年都会发生一个巨大的变化,所以我会在手上刻一个慢字,家里电脑旁边贴着一个大字——“慢”。我是个快节奏的人,做起事情会特别讲究效率,而且大脑快速运转,停不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我胖不起来,每天可能不干什么体力活儿,但睡觉的时候也会觉得特别累。其实这样特别好,可能也好也不好,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开始到了一个没有判断的点位上了,很奇怪,可能是个无知的平衡点。
记者:为什么那么喜欢黄色?
陈:从最早开始用黄色的香蕉,到笑脸,其实一直在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做黄色。我也不断地问自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也曾给出很多理由,直到这次做出展览才慢慢知道为什么要用黄色。因为我发现黄色令人愉悦,笑脸也令人愉悦。我一开始做笑脸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看到的时候可以笑一下。包括黄色,我希望大家进入到黄色里边,因为黄色的确会使人愉悦,很明亮、很阳光,会很开心。香蕉也是一样,每当我以前用的香蕉在视频中出现的时候都是一个笑点,香蕉本身含有喜剧的气质。所以慢慢地我才知道,我现在在做的那些东西,包括调侃艺术圈或者很专业性的艺术圈内话题,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希望大家开心,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记者:什么是幽默?
陈:考夫曼问过这个问题,《月亮上的男人》有个情节就是演考夫曼参加一个灵修的团体,有一天他下课了以后就问老师,什么是幽默?那个老师像个圣人一样坐在那里,说,“Silence”(沉默)。我想,停顿就是一种幽默的方式。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