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科学的审美态度,历史地看欧阳德彪的静物油画,就会发现他意蕴丰富的记忆写实缘起,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已经构成一种尽责的艺术实践。他的学理修养和社会责任感,以及他对历史文化与现实人事的敏锐观察,使他描绘着艺术家真诚的人性思考,呈现出自然世界的纯真本质,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极高的美学价值。他的成功和重要性,在于他创造出一种明晰而又连贯的异常庞杂的绘画体系,用一种激进的美学理想与典雅的想象,极力标示着人文艺术在精神想象上业已抵达的高度。
显而易见,欧阳德彪所表现的静物对象是极其平凡的器具、花卉和水果,经过他反复推敲静物构图之后,不但使所画的静物可信、可亲和可爱,还要让它们具有光与色的丰富表现力,并且充分融入他对所描绘事物的深切的真挚感情,因而使静物显出很强的生命感。正如夏尔丹、莫兰迪、塞尚的静物画在艺术史中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和精神取向,他们都是从静物的本质属性出发,善于把壶、花瓶、水果、茶具、面包等并置与视觉综合,但在绘画艺术的内容和形式上有着很大的差异性艺术表达。欧阳德彪也不例外,他从历史认知中获得的创作激情,可能是词语永远不能替代的、诱发他形成自我想象与艺术创造的必要过程。与大师们形成审美趣味对比的,则是欧阳德彪在静物画中表现出各种文化印记:有的是民族意识的记忆系统,有的是他对艺术本质的深切体悟,有的是从生命经历中看到的生态谱系。尤其是面对当代日渐衰败的世道人心,欧阳德彪宁愿相信绘画艺术必定能作为首当其冲的精神维护,在无法可视的内心世界探寻救赎的可能性。因此,他试图通过静物油画内在的寓言式本质属性赋予其理想性的思辨能力,完全用写实或超写实的表现手法,不是在世俗世界上嬉戏虚假表现,而是在人性中尚未被控制的潜能深处,重新发现自然法则中必然的泾渭分明的秩序,从而使真理得以存在并一成不变。
实际上,这跟巴尔蒂斯的风景画没有两样,透过画面的深度便发现欧阳德彪的油画充斥着有关现代精神的深度考量,因而容易引起评论家们的广泛关注,这表征他超越了自命不凡的伪智性。作为从事美术教育工作的教授,欧阳德彪对人与自然充满爱,总是设法在其艺术中表现出这种爱,就像艺术探索充满着个性的特质,艺术的价值有赖于人类情感的深度。在《旧茶缸与帆布包》一幅画中,欧阳德彪通过潜心研究图像的形式语言,进行不同的构成变换达到不同的视觉效果和强有效的形式感,在保持画面的丰富节奏感与平衡感的同时,兼顾突出主体物的艺术性,使整个画面具有历史性和时代性。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在推动原始叙事到记忆叙事、现实叙事到历史叙事的转型,完成人们所热衷谈论的美学转向。由此可见,在文化精神危机遍及中国的当代,心性绘画是一种视觉疗法,就像欧阳德彪把旧器具作为一种媒介,甚至编织成意象丰富的意象构图,不仅直接指涉当下,更要成为一种未来的历史记忆,营造种族历史文化的精神圈。这表征艺术家的使命乃为解构可视世界的可见性,使其终至退场隐匿,从而建构出一种不可见的潜在精神,近乎真理之自行显现。
从欧阳德彪的静物油画中,可以看到他社会学特征的审美主体,在现场言说和潜心创作的进程中,他坚持悲悯、平等、理性和尊严,但这主体隐藏在色彩与色阶复杂变化的画境背后,从而以超写实的心灵姿态,制造出主体在场的审美所指。假如按黑格尔所设定的逻辑走下去,艺术必然会走向观念主义。实际上,欧阳德彪把当代静物油画带出美院绘画课式教条主义的窠臼,而走向心性写实的途径,平稳、简洁而又理想性的构图,平淡、和谐而高雅的色彩,都是他通过对画面的形式感,孜孜不倦探讨趣味性、广延性和深刻性的结果。他展示的审美情趣的价值和意义,让人的心灵受到洗礼。他的静物画在现实关注之上的精神张力,有明确的价值归属,因而既不同于价值虚无的抒情写实主义,又进而超越了纯粹问题性的社会艺术。由于时代的急骤变迁,人们对现实社会的思考与感悟,历史和价值在心灵中被分裂,打破了内心与外界的和谐,理智上疏远了地域文化传统。但在从抒情性的国家美学向关注现代人性细节的转型中,间隔着一场人生的大困顿。困顿所带来的往往是迷惘和幻灭,在这样的时刻,人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求一种精神归宿。在这个意义上,可以判断欧阳德彪对历史性的心灵灾难与人世的垃圾,也同样经得起端详与考问,在勾起痛苦、厌恶与恶心的同时,也唤醒悲悯、对生命的爱惜与眷恋之情,使他的绘画拥有了令人身心震荡的美学力量,他把自己对世界充满爱心的激情传达给他人,有效地开拓了人类美好属性的潜能。
实践证明,解读欧阳德彪的油画艺术,应该怀有一种返照心源的观察方法,判断他主观的、有意味的象征性艺术语言,以及给读者倍感亲切的倾诉意象。譬如,在视觉表现语言的建构方面,他首先明确具有生命力的对象选择,注重幸福情感本身的节奏感和表现力。然后运用油画颜料的性质,进行不同程度的稀释或堆积进行对鲜嫩花卉的表达,还适当地做些肌理以便表现静物的质感。他利用色彩的不同色相和明度、运笔的各种方向、力度以及速度、纯度的各种层次的对比来表现对图式的亲切感受。从色彩心理学而言,花卉象征着吉祥生命与人性温暖,也象征着生命本能对环境污染、生态危机、攻击性和罪恶的超升,以此希望在整个人类社会的范围内,孕育出充满生命尊严的文明需求,以消除不公正和人性苦难(见欧阳德彪静物画《玻璃瓶与花卉》)。这种源于新感受力的美学追求,使他放弃集体宣叙的传统,以独立特行的现代性美学名义,放弃一切光鲜、滋润和浮华的审美谎言,以他天生的敏感体会身处的世界,用绘画表述着自己对生命、器具、植物、自然与社会的思考。
在日常生活中,欧阳德彪的阅读很广泛,知识结构比较完善,他经常批评国内有些“伪前卫”画家将西方表现手法移植到自己绘画创作时,问题的滞后性和尖锐性依然清晰可见,这并不在于自律与他律的冲突或虚假的解决。自律是相对于他律而言,在精神自由的内在之处,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自律。欧阳德彪把这样一些特别前沿的学术概念,隐含在理想追求与价值重建中之后,转向了一种充满人性深度和精神高度的修辞活动,这种为世界的良心而忙碌不停的创作状态,就是欧阳德彪绘画艺术的魅力所在。譬如,从学术层面对旧马灯进行图像研究时,欧阳德彪用科学的态度简化背景,直接突出主体,石榴的割裂、明暗以及马灯本身色彩的透明性,生动、练达地注解了艺术与时代的关系。这其实就是从日常心性经验里,孕生出的一种纯艺术,这要借助一些学者型艺术家来捍卫民族精神、经验、记忆、历史、风俗和梦想,藉此跟病态的玩世主义剥离(见欧阳德彪的静物画《面包、石油灯及石榴》)。不难发现,欧阳德彪的静物画充满当代中国人的忧郁气息,他不要伪抒情,因为他知道承载忧郁的身躯如此轻微,仿佛任何一个权力的手指,都能轻易摧毁人们的生活,而现实中人们的心情和灵魂却又如此沉重,仿佛负荷了全人类的命运。
毫无疑问,欧阳德彪是当代很重要的油画家之一,他的善良、低调、谦和、一丝不苟,他的大度、坦然、纯朴、真诚和友善,经常在他的教学与创作中得到实证。他的静物画是新世纪艺术天宇中闪电般划过的光芒,只要目睹过的人就难以将它忘记。在《茶壶、花卉及水果》、《茶壶与黄梨》、《水果、马灯及帆布包》、《瓶子与橘子》、《柿子与花卉》等静物画中,欧阳德彪展现了非凡的学者型智慧,他的审美所指令人惊讶,他用自己的文化敏感和内心痛感创作,开拓了为世人麻木神经所忽略的认知领域。欧阳德彪几十年的艺术探索,可能是绘画伦理学的一个重要证据,他呈现出底层劳苦民众或知识分子阶层的美德,而这美德即对命运的无言接纳。或者更确切地说,欧阳德彪经常唤醒他自身的美德,以更为平等的文化视角,表达亲近、友善和激赏的美学立场。这双重的美德,构成了这个社会的道德核心。显然,杰出的艺术家总是能以足够强大的精神张力和实践能力摆脱浅薄,释放人性的魅力和创造力。欧阳德彪把探讨人性美好属性的深层问题,作为重要的理想追求与艺术探索,希望人文艺术或精神文明由此得到自身的确证和尊严。
从索绪尔的语言学而言,或在传统艺术史里,任何一幅油画的能指都有假设的所指。从艺术史直接挪用、权充、借代、杂糅,必然会产生接受环节的误读、曲解,间接导致信仰德性的变异。与此相反,欧阳德彪总是企图抛开主观的先入之见,完全依靠本质的直觉去细密凝视物象,旨在穿透生命不同层次的体验与感受,从认知、情感、心理到生理,似乎他经过了一场艺术革命的锻造。或者更严格地讲,在这个后现代主义之后的当代,油画艺术的本质诉求才成为真正可以盼望的旨归。譬如,对水果、面包、茶缸、帆布包、钳子和板凳等本质结构进一步的解构,并不是加大抒情感,而是在欧阳德彪的内心悬置起来,通过德里达式的理性悬置,使它们还原成为一种直观的审美对象,直到它们不再是自然对象,而成为纯粹的、实在的历史性可视物。他利用凳子边沿的透视线表现出画面的纵深,区分凳子和静物的质感,表征这些静物不在人们的感觉、意义、价值等形形色色的视觉系统中,它们只是艺术家心灵深处的存在物(见欧阳德彪静物画《旧茶缸与帆布包》)。在类似超写实的静物画中,欧阳德彪以更加客观、开放性的视域看待生命,抛却各种泛神主义、霸权话语、意识形态等等遮蔽性的虚假表象,从纯粹的生命本源出发,寻求维特根斯坦所阐述的最本真的精神诉求。
在传统的审美经验里,艺术家是最崇高的,但不一定每个画画的人,都在欧阳德彪眼里是崇高的。欧阳德彪见过的当代艺术败类很多,所以他选择了能够展示文化价值的静物画,以此传达生命深处的幸福、喜乐、叹息、悲伤和各种信息,让观者抵达心灵深处的思想迷宫。这些静物画的简明、深刻和巨大的概括性,在其他画家的油画作品中是罕见的。在欧阳德彪的审美判断中,新理性精神的当代性是在传统文化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当代性。从他的这一学术观点出发,人们足以洞见其全部的美学思想、其探索目的和现实中的激情与创作的状态。在他的艺术语言的躯壳里面,盛装的是富有哲学意义的尽责的心灵,加上他在应用色彩的杰出才华,《旧茶缸与帆布包》等静的画理所当然地成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现代诗。从欧阳德彪的言说中可以感悟到,人类必须不断更新、创建自己的新文化,但是新文化的创造,无法绕开原有的文化传统,而必须继承传统文化。然而,一些自命不凡的当代艺术家,在作品中推崇晦涩难懂的符号、炫耀知识、大量偷窃西方大师的艺术成果,以此抽空人性的灵气,这是一种病态恶俗的审美趣味,它只能进一步扩大当代艺术与观众之间的审美距离,甚至使观众与艺术品的彻底决裂。显然,文化传统是过去的创造、继承传统、吸收传统文化的优秀遗产,并非面对过去,迷恋过去。对欧阳德彪而言,在优秀的文化传统中,实际上不仅有着过时的文化元素,而且还存在着属于未来和全人类的精神财富。漠视、抛弃、否定、批评、梳理艺术史中存在的问题,也许会重新发生学术争议,给以新的科学的审定。
遗憾的是,欧阳德彪所处的时代,道德底线可能要趋于崩溃,人文艺术不再栖留于乌托邦幻象中,耽于玩世不恭的扮酷与忽悠。当代文艺圈子内,骄奢淫逸,其锋难挡。那么,欧阳德彪自身的情景是不是悖论?又有谁能谈透这所有的一切?陷入一种精神上的彻底塌落,真正的艺术家会寻求一条拯救之路。欧阳德彪的可敬品德在于,他完全依靠本质的直觉去细密凝视物象,表达着寂静事物的永恒性、历史性和精神性,既无宗教式祈祷意味,又无玩世者病态的歇斯底里感。欧阳德彪不想做艺术的奴隶,他所梦想的艺术充满着友善、平衡、自由、纯洁、静穆,没有敌对不安的绘画题材,只有一种精神慰藉手段熨平他的心灵。在某种意义上,植物与花卉比人类更可爱,就像巴尔蒂斯笔下的人物多是年轻美丽的少女,他描写她们青春期的甜蜜。在同一个层面上,欧阳德彪也同样探索着绘画的精神性,而精神性就是他油画艺术的灵魂,他仿佛让生命与色彩同舞,绘画获此境界,将心灵和绘画直接沟通,为的是如饥似渴地寻找具有生命力的艺术语言。
总而言之,以现代性范式的含义,用多元视角阐释欧阳德彪的静物油画时,是指他作为学者型艺术家独立的自我表现的自由权利。欧阳德彪静物油画的魅力,在于他尽量还静物以本来质朴的面貌,不用浓艳的色彩和闪光的器具摆设,展示出一种本真而朴素的审美趣味。他始终怀着不可抗拒的美学意志,与当代的学术精英亲密结盟,用心灵在场的新感受力把观者引向文化价值的核心,表现出艺术本身赋予生命的人格魅力。
2014年4月16日写于北京
编辑: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