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我们再也收集不到有文脉的西方原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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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4 09:18:58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陈丹青
四年前,我对孙先生一无所知。杨飞云先生举办了一个从民国时期到现在,三代油画家到欧洲去临摹原典的展览。就在这个展览上,我看到了徐悲鸿先生临摹伦勃朗的那张名画,马上就想起1978年,我刚刚考上中央美院的时候,我所在的研究生班,被带到仓库里面,看了二三十张从法国买回来的欧洲画家的原作。我问杨飞云,你怎么会有这张画?杨飞云说,就是这位孙元先生借给我的。我就觉得可能就是1978年我在美院看到的那个民国时期收藏家的藏品。
四年过去了,还在同一个地点,孙先生已经被放进这么好的一个画册,这么好的展厅。徐悲鸿先生是咱们中国油画界和现代美术的老祖宗。孙先生和徐先生是老哥们儿。真是可怜。这第一代的油画家,第一代的收藏者。我们找不出任何另外一个人,在过去的一百年,凭自己的财力,凭自己的热情,凭自己的眼光,在欧洲买原作。找不到,除了一个人,大名鼎鼎,就是蔡元培。在20世纪20年代,蔡元培一度因为政治原因,又跑到了德国去。其间,他居然亲自买了十七幅立体主义的作品,不是油画,是版画和部分纸本作品。这些东西现在完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的呢?也是美院的一位学者,写出来,登在《美术研究》上。现在他在香港大学任教,名叫万青力。我跟万青力是同学。他做了这个研究,但是这十七幅画完全找不到了。
大家试想,如果有孙先生这批十九世纪的油画,再有蔡先生这批立体主义的油画,此外,还接着收藏“二战”以后的画,我们中国,不管规模是怎样的,数量是多少,大约也可以建立起一个相对完整的,有脉络的,西方传统艺术和当代艺术的收藏。
可是我为什么说可怜呢?我们在过去一百年来,国运实在是不幸,遭遇战争,遭遇种种不幸,以及艰难的国家转型。我经常会想起,跟俄罗斯比较、跟美国比较,还有跟对面的小国家日本比较,在收藏方面,我们实在拿不出来。当然,从历史上看,这么比不是很公平。俄罗斯18世纪末19世纪初崛起,可中国在19世纪中叶就遭遇甲午战争。俄罗斯是一个新的帝国,尤其在叶卡捷琳娜女皇时期,完全是用朝廷的力量在欧洲搜罗名作,所以今天才有冬宫博物馆。大家只要去过俄罗斯就知道,那是世界十大博物馆之一。不过就是19世纪这一百多年内,他们运用皇家的力量和贵族的力量去买来的。所以中国没法跟它比。
美国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崛起,今天有大都会博物馆,有华盛顿博物馆,有波士顿博物馆,有费城博物馆,整个文脉,从古希腊一直到今天,包括中国的艺术,从先秦一直到今天,非常非常完整的收藏。我对中国美术史的视觉了解,是从美国发生的,不是从中国发生的。出国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画册,没有像样的收藏展览。
孙先生个人的举动,他的热情,可以说他的疯狂,他以个人之力做的这件事,就特别珍贵。当然,21世纪中国也崛起了。今天是中国的一个收藏盛世。身价亿万的收藏,建立美术馆,现在在全国各地都在发生。据我知道,也有不少人去国外收集现代艺术。可是有一个断层,我们再也收集不到有文脉的西方原典。现在认真要去找,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在西方小型的拍卖行,小型的古董店,偶尔还能看到,但是好东西不可能了。当代艺术可能,现代艺术一部分可能,但是从“一战”以前,到整个19世纪最辉煌的一段,是不太可能了。我们现在有的是钱,但是要搜藏是不太可能了。这是一个遗憾。所以在这样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收藏盛世,好像是天意一样,孙先生的事迹、收藏,终于因为家属和各界的努力,让我们今天能够一睹为快。我们真是不愿意再让它散失了。
(口述:陈丹青 整理:南都记者 黄茜)
编辑:孙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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