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马克·罗斯科巨大的壁画《栗色上的黑色》前,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留着点络腮胡的瘦削男子走近,迅速掏出一把刷子,在画布一角用耐久墨水涂上“黄色主义的潜在作品”几个字,再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淡定地走开。所有这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内发生。
这件事情发生在2012年,瘦削男子是波兰籍无政府主义者乌马涅克。他随兴挑中的这幅牺牲品是西格拉姆壁画中的一幅,由罗斯科在1958年为纽约四季酒店创作。
尽管乌马涅克后来被判两年监禁,但他造成的破坏是无法靠监禁来弥补的:用鸡蛋液和达玛树脂罩染的画布完全被玷污,墨水渗透了油料、颜料、色粉和胶水,浸染到了画布的背面。鉴定结果认为损失超过了2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200多万元)。
最终,这幅壁画的分析和修复花费了18个月。泰特美术馆的高级科学家奥姆斯比的总结是:“我们因此也发现,要像罗斯科那样作画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儿。”
就算有丰富的背景资料和科技的支持,修复艺术品仍是一项浩大工程,尤其是那些用稀奇古怪的材料创作的时髦作品,比如肥皂、巧克力、血液和粪便(没错,现代艺术就是这么疯狂)。1960年代早期,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就曾经因为担心寄生虫,拒绝接收一件以安哥拉山羊为主体的雕塑作品。
经典绘画作品也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改变面貌,尽管人们花了很多心思去保存它们,但这方面的技术仍然不能说完善。颜料会褪色,画表面的清漆会开裂,画布在几百年的重力撕扯下也会变形,这些都被艺术品修护者们称为“固有缺陷”。
新技术可以让许多开始变质的作品焕发出旧时光彩,但日益萌发的新材料也带来了更多的挑战:修复后的作品跟原来的相同吗?如果不同,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拯救它们?
枯萎的《向日葵》
从事艺术品修护这一行,不仅需要通晓艺术史,也得具备化学或者物理的背景。“博物馆实验室的建立是个关键点,哈佛的福格艺术博物馆和卢浮宫建在1920年代,伦敦国家画廊则建于1930年代。”伦敦国家画廊的首席科学家马里卡·斯普林说道。
这些修护小组常常与世界各地的前沿科学家合作,虽然他们的研究领域可能毫不相干。拿2011年的一个项目来说,意大利佩鲁贾大学的勒提及亚·莫尼可,就利用X射线技术解答了长久以来,人们对梵高作品的一个疑问:为何梵高热爱的黄色,在一些作品中(包括著名的向日葵系列)变成了淡棕色?更令人不解的是,这种现象只发生在一部分作品上。
他们从画作中变成棕色的部位提取了微量样品,送到法国东南的格勒诺布尔。这里的欧洲同步辐射光源(ESRF)能够提供强大的X光束。如果你把高精度的X光束打在样品粉末上,原子的能级就会发生变化,由此产生的次级X射线光谱跟原子结构是一一对应的。接下来,X射线吸收近边结构(XANES)能够进一步给出原子的精确化学状态。这样便能用X射线荧光光谱(XRF)来确定颜料中元素种类了。
梵高所用的铬黄颜料,成分主要是铬酸铅。X光分析表明,在变暗的画作样品中,约有三分之二的明黄色六价铬变成了暗绿色的三价铬。后者也叫做古纳特绿,或者氧化铬。加上其他颜料成分的氧化,变成棕色是必然的结果。
那么,为什么只有一部分梵高作品变成棕色呢?
莫尼可进一步设计了模拟实验,发现变暗的铬黄样品中混入了硫酸铅。梵高添加这种白色粉末的原意,是为了调出更明亮的黄色,然而,他眼中灿烂的太阳,却因为硫酸铅的加入,在光照和其他金属离子的催化下更容易变暗。
这类研究也带来了另一个作用,鉴别赝品。汉·凡·米格伦是史上最著名的伪画制造者。他仿制的扬·弗米尔作品在1930年代逃过了诸多鉴定家的法眼。直到二战结束,凡·米格伦被指控将国宝级的荷兰画作卖给纳粹军官,才承认自己卖的是赝品。
凡·米格伦深谙当时的绘画鉴定手段。他使用的都是17世纪的画布和颜料,因此极难分辨。2011年,人们利用气相色谱-质谱联用才得以确认,伦敦考陶得艺术研究中心的一幅迪克·凡·巴布恩作品,其实也出自凡·米格伦之手。作品的色谱暴露了用于仿古的酚醛树脂,这种近代材料在加热并冷却变硬后,能呈现陈年的效果。
那么,罗斯科的壁画上被涂鸦的墨水该怎么去除呢?修复小组的科学家们首先花了九个月,用气相色谱精确分析作品的化学成分。来自全世界的专家经过讨论后,从几千种备选溶剂中,挑出最有可能洗掉墨水而不损坏作品的几种。
敲定了“苯甲醇和乳酸乙酯的混合溶剂”作为首选后,他们又花了好几个月,在人工做旧的画布以及罗斯科家族保存的1950年代画布上做试验。这是个令人头疼的试验,“罗斯科尝试过多种不同的材料,用来营造发光的效果,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奥姆斯比回忆。
耐久墨水的渗透性也是个大问题。这种墨渍几乎不可能完全消除。在强光下,字迹还是隐约可见。修复小组最后采取的方法是,把《栗色上的黑色》跟其他几幅西格拉姆壁画放在一起,让它不会显得太突兀,这一点效果倒是达到了。
编辑:陈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