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最好的陈列设计，是看上去没有设计。”大英博物馆、乌菲兹、普拉多等不少世界一流美术馆的陈列展示方式同样上乘，但感觉都没有加泰罗尼亚国家美术馆那么精心尽意，改造得那么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最近去了趟西班牙，在巴塞罗那呆了四五天，有意无意间逛了不少艺术场馆。高迪的各种建筑不用说，另外还有巴塞罗那现当代艺术馆、塔比埃斯美术馆、米罗美术馆等六七个。尤其加泰罗尼亚国家美术馆(以下简称“加美馆”)，以其精心独到的展示方式和旧馆改造能力让我印象深刻。


加美馆坐落于巴城西南的蒙特惠奇山。那里其实是一片丘陵，海拔不到两百米，以1929年的世界博览会为契机，陆续开发而成。山上散布各式艺术馆、体育馆、公园、展览馆等设施，是市民游客休憩的好去处。加美馆、米罗美术馆、密斯·凡·德罗的德国馆等都在这里，而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主会场——奥林匹克体育馆，也在山上，由当年的世博会会场扩建而成。

加美馆雄踞山顶，馆舍原名“国家宫”，是西班牙当年为世博会专门修建的一处综合展馆。设计方案雄心勃勃，把新巴洛克建筑扩展到当时前所未见的宏大体量，与我们世博会的中国馆不遑多让。建筑坐拥蒙特惠奇高地，形成视野开阔而不失轻松氛围的室内外环境。游客坐在门口台阶上就可以饱览巴塞罗那城市全貌，风水极佳。1926年建筑奠基，1929年正式开馆。然而，当年世界经济危机骤然爆发，豪华的馆舍显得格格不入，利用成本也很高昂，故期间展馆一直闲置。1934年，危机平息，美术馆迁入现址。


买票进入馆内，中央大堂果然恢宏高爽，加之又在山上，光线敞亮明朗。透过宽大的玻璃幕墙，居高临下，城市景观一览无余。

进入一楼展厅，需要走过大堂两侧专门的玻璃走廊，有点狭长，类似机场的登机走廊。打开同样不大的门，里面才是独立展厅，采用人工光源照明，整体幽暗安静。这时我才醒悟，原来这个美术馆是在老建筑的基础上，经过精心设计改造而成。玻璃走廊是日常现实和艺术历史之间、开放空间和封闭空间之间，自然光线和人工光线之间的巧妙过渡。更主要的，它是观众心理的净化转换通道。通过一个廊桥和两扇门，把人从现实中“抽离”，摒除杂念，让身心穿越到一个遥远纯粹的艺术时空。所以这样的设计，看似简单，其实带有巧妙的暗示性，简直是神来之笔。走进那间罗马式美术展厅，建筑本来的格局和样貌，地坪、窗户、空间等也被设计师巧妙地“过滤”掉了，只有天花板偶尔还能见到一点，大部分也用现代的方式予以穿插遮蔽，但处理得丝毫不露痕迹。

在这一展厅，设计师把许多来自教堂圣坛以及礼拜堂的罗马式壁画原封不动“搬”了进来，它们与罗马建筑构件一起还原出特有的古代空间氛围。如果是一般游客，不仔细看，可能会忽略这些娇贵的壁画残片的修复工艺。加美馆牛逼的地方还在于，他不但给你看精心完美的壁画修复正面，更把修复的背面也暴露无遗。有几个圣坛壁画是画在穹窿形的壁龛里面的，观众转到背后，可以看到完整精美的木质修复框架，干净漂亮，一丝不苟，本身就是件艺术品，令人不禁肃然起敬。它仿佛暗示，文物修复和保护，是一件多么繁杂仔细的工作，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物的珍贵。与壁画一起，还挂了两张现代艺术大师塔比埃斯的抽象作品，居然很和谐。在一个角落，则在放映一个行为艺术家的视频影像，同样不突兀，感觉很搭。


回到大堂，登上另一个玻璃走廊，则进入中世纪绘画展厅。据说加美馆的中世纪绘画，在全世界首屈一指。那些圣像画、祭坛画等等，挂在里面让人感觉静谧安详。徜徉其间，有种说不出的舒心愉悦，可以让人平心静气，专注作品。这里面，陈列手段同样高超细腻。我注意到，除了各种隔断外，有些部位，设计师用一种略带V字翼展形长条天花吊顶，既遮住原本花哨的天顶，避免分散观众视线，又降低空间高度，避免因展厅过于高旷，而涣散观众注意力。这样的设计，还能巧妙地将各种管线隐藏起来，同时增加了照明方位，可谓一举多得。

凑巧，展厅现场碰上一位音乐家进行吉他表演，相当专业。这也是馆方专门的安排。听众也就我们五六位，那感觉真是奢侈，仿佛包场一般。

其他改造的细节工艺还有很多，限于篇幅，恕不一一罗列。笔者去过大英博物馆、乌菲兹、普拉多等不少世界一流美术馆，说实话虽然它们的陈列展示方式同样上乘，但感觉都没有加美馆那么精心尽意，改造得那么不着痕迹，浑然天成。之所以对改造的美术馆那么在意，说来惭愧，笔者大学时还白念过两年博物馆陈列设计。老师费钦生是上博前辈，博物馆界陈列设计的权威。他说过，“博物馆最好的陈列设计，是看上去没有设计。”这句话，至今记忆犹新。写到这里，真有点想念他。


据说加泰罗尼亚民族很独立，很硬气。当年西班牙政府为了把他们团结过来，着实费了一番周折，甚至不惜“低声下气”。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指定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法语和当地的卡塔兰语，惟独没有西班牙语。单看这一点，就知道他们有多牛气。以前我不信，看了这个美术馆，我信了。说到底，这牛气背后其实还是底气。

编辑：徐啸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