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己可以体会到的痛苦
深冬的瑞士,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暖意。
1966 年 1 月 15 日清晨,寒冷依旧,小镇斯坦帕迎来了世界各地的悼念者,他们与镇上的居民混在一起,排起长长的送葬队,将贾科梅蒂安葬在圣乔治大教堂的墓园,紧挨着他为父母雕刻的墓碑。
贝克特在贾科梅蒂的工作室 1961 年
“贾科梅蒂死了”,塞缪尔·贝克特( Beckett )在悼文里写道,“闯过所有红灯,将我立刻送到公墓...”
显然,雕塑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 Giacometti )的早逝让这位爱尔兰作家感到深深的失落。
他们何时相识已无从查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并非一见如故。
咖啡馆中的贾科梅蒂 1962 年
贝克特不善言辞,常常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而贾科梅蒂则是出了名的外向、健谈。
他们经常到凌晨才从巴黎的花神咖啡馆( Café Flore )离开,然后开始在城市的石砖路上漫步游走。没有睡意,他们像发着绿光的夜间动物,四处寻觅遗落在角落的灵感。
在灰暗的夜里,他们讨论各自的作品,不过,多数时候都是贾科梅蒂在滔滔不绝,吐露着他创作时的焦虑。
贾科梅蒂的作品
他在焦虑什么?
那是源自内心的一种“较量”,它正在蚕食贾科梅蒂的身体,也正在催生 20 世纪最深刻的作品。
1957 年 3 月的一天夜里,巴黎远郊小巷的工作室外烟雨迷离,贾科梅蒂正一如既往地捏着泥巴,他的精神有些萎靡,创作陷入难产,一种失落与痛苦慢慢袭来。这是几个月来的常态,但他并不习惯。
创作中,他用雕塑刀去除一切多余的装饰,只剩真实的痕迹,却得到了一种纯粹的精神力量。
贾科梅蒂执着于这份真实,也执着于刀尖与指端对人性的精确雕凿,这才是那场“较量”的真实意图。曾有人问,“哪种绘画最接近真实?”“埃及人画的树”,贾科梅蒂毫不犹豫。
他认为后来的多数艺术家们受到了理性干扰,无法看清世界原本的模样。但那些埃及人绝对忠实于现实,因为那些石像与绘画都是被用于死后支撑灵魂的载体。
唯有真实,才能在众神的佑护下获得重生。
贾科梅蒂从工作室出来,用衣服蒙住头走入雨中,这一刻被布列松的镜头捕捉到而成为经典
1940 年,由于战争,贾科梅蒂回到中立国瑞士的家乡,等战后返回巴黎,整个西方文明社会的阴霾已悄无声息地侵入每个人的内心。
他在工作室里每天工作到凌晨,这狭小的空间里到处都是黏土、石膏和灰尘,甚至连他自己的肩头仿佛时刻都能掸起扬土。
这时的贾科梅蒂,依旧在荒芜与绝望之中奋力挖掘。这让当时风靡全球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不屑一顾,布列东嘲笑他说,“一个头像,谁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贾科梅蒂正色回答道。
是的,又有多少人认得清真正的真实?
年轻时的贾科梅蒂
1939 年初,德国还没有进攻波兰,巴黎在紧张的氛围中依旧有些闲散。
贾科梅蒂照例在花神咖啡馆逗留到很晚,店里的大部分客人已经回家,只剩临桌的一个烟斗男人。
片刻后,烟斗朝贾科梅蒂探身过来,“对不起,我常常在这里看到您,老觉得我们俩是那种会彼此理解的人。今天我碰巧没带钱,介意帮我付一下账吗?”这种请求,贾科梅蒂绝对不会拒绝,于是帮烟斗付了钱。随后两人聊了起来,彼此很相投。
几年后,烟斗完成了哲学著作《存在与虚无》,他用文字深刻剖析社会,人们渐渐对这个叫让-保罗·萨特( Jean-Paul Sartre )的烟斗男人熟悉起来;而贾科梅蒂将手中的雕塑一再拉长、削减,刹那即将凝成永恒。
创作中的贾科梅蒂
此时的贾科梅蒂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已被内心的那个“较量场”深深的吸引了进去,即使伴随着痛苦,他也未曾迟疑。
“他不是沉迷于其中,而是被侵占了…”贝克特说,“我曾建议他不要苦苦纠结于解决方案,集中精力于问题本身可能更容易出成果。但贾科梅蒂铁了心要继续纠结,即使只前进一英寸、一厘米,或一毫米,也要前进。”
工作室中的贾科梅蒂
当再次回到 1966 年,贾科梅蒂已与父母同眠,那孕育永恒的破烂工作室却没变——
那里没有自来水,
冬天用盆烧木炭取暖。
那里满是灰尘,
却充满力量。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