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做烘培,在网上搜集各种把世界名画做成蛋糕和饼干的照片是我的一大乐趣,看看翻糖大师的神作,简直心里畅快。
而把能吃的东西做成艺术,那不只是糕点师傅和造型艺术家的专长,许多当代艺术家也把食物带进了美术馆。一提到有哪些是用食物做成的艺术作品,我首先想到的是出生在巴哈马的女艺术家,Janine Antoni的雕塑作品:《啃》“Gnaw," 1992,她的材料是食物,创作的方法是用嘴和手。
《啃》这件作品本身分为三个部分:一大块600磅的巧克力,一大块600磅的猪油,Janine用嘴啃掉了巧克力和猪油的一部分,然后用啃掉的东西做成了150个口红和45个心形的巧克力盒子(为第三部分)。
Janine是美国著名的女权主义雕塑家和行为艺术家,她的作品很多都有涉及食物,但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其作品的完全必须用她的身体,例如,嘴、头发、睫毛这样的部分去实施创作的过程。她选取的材料和最后作品的形象都在批判一个文化体系对于女性物化,以及艺术圈内对女性身体、女性形象的沉醉和谜思。
Janine Antoni
她还有一个同时期的作品,也是用巧克力,还有肥皂,做了一系列的女性肖像头像。作品叫 Lick and Lather, 1993
话说用巧克力做为创作材料的艺术家在历史上也不少。瑞士先锋派艺术家,Dieter Roth在杜尚和博伊斯之后,又在美国把当代艺术的激进和活力带上了一个新台阶。
Dieter Roth
他也是一名音乐人,同时很喜欢把捡来的东西做成艺术品,还有腐烂的食物也能成为创作材料。其中,他就完成了一些用巧克力为材料的艺术作品,例如用高级的巧克力画画,用超级贵的巧克力做雕塑,但是,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巧克力艺术保存下去,而是让它变坏、腐烂和消逝。他前几年在MOMA有个展,就叫“Wait, later this will be nothing.”
例如,这件1969年的作品,就是Roth给自己做的肖像。他把巧克力和鸟食混合在一起,然后做成自己的半身像,然后要求美术馆把它放在露天的地方,喂给鸟儿吃,肖像最后被啜毁,形成了艺术家想要的样子。
然后,还有他的巧克力铁板画系列。他把高级的巧克力融化,像画画一样涂抹在铁板上,最后让小虫子去吃这幅画,随着小虫子的啃食和堆积,形成了新的图案,也是作品成像的一部分。
Anya Gallaccio
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英国女艺术家Anya Gallaccio,她也常用食物和新鲜植物来做作品。她做的作品有用过水果、蔬菜、花卉、食盐,水,巧克力等,其中用鲜玫瑰花做成的生命艺术就在网路上很有名,一整屋子的红玫瑰,一点点凋零,腐烂,再好的生命也有消失的一天。她的作品很大程度上,就在用植物、食物本身的外观变化、气息和味道来影响观者,并且作品本身会在展览的时段内发生变化,有的会消失,有的会腐烂。用材料本身讨论生命和时间的关系。
例如,下面这个“苹果树”的作品,“Because I could not stop,2000”(Installation at Lehmann Maupin, New York)在展览的期间,树上的红苹果就随着时间,一点点发霉腐烂,变成棕色、绿色,最后有的都掉在了地上,久而久之,在展厅里腐烂成了一滩臭水。这个作品也获得了2003年的透纳奖(Turner Prize)。
我要说她的原因是,Anya Gallaccio她也做过一个巧克力的作品,是一个很有趣的装置作品:“Stroke,1994”。
她把一整个房间的墙壁上都刷上厚厚的黑巧克力,然后邀请来参观的人随意的舔,啃,抠,刮,总之是可以把墙上的巧克力都吃掉,随便用你喜欢和好上手的方式。她认为,这个作品本身可以吃的材料正好体现了一种人们渴望完全、全身心地去“体验”一个空间的欲望,与她近几年讨论的“欲望”和女性主义有关。
最后,参观者“啃噬”了一部分空间,感觉不卫生的观众则可以静静观察别人的啃噬结果——时间和空气也在让墙壁上的巧克力发生形态和颜色的变化。这是最后墙面上留下的印记,放大来看,有点抽象表现主义的意思,而这些都是参与者的啃食和时间磨损共同作用的结果。关于这个作品,艺术家表示:
然后,再来说一下美国女艺术家Jennifer Rubell,因为我之前在迈阿密的Rubell Family Collection上过班,所以也见过Jennifer Rubell几回。
Jennifer Rubell
她确实是在美国用食物做艺术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但是就我的感觉来说,大家对她艺术创作的认可大部分是来源于她爹妈做的这个重量级的当代艺术收藏Rubell collection。而她的比较著名的几个大型参与性的实验艺术,可以归纳到“关系美学”(relational aesthetics)的范畴之内。这是这几年美国比较热门的一个艺术分支,主要有实验意义,观者的参与性,考量社会和文化里人员的分工、角色和意义。
由于每年迈阿密的巴塞尔艺术节(Miami Basel)都是当地的大事件,而Rubell Collection每年都会在巴塞尔的那个星期开启他们家的年度大展,而且他们家永远免费,所以每年都是艺术家、艺评家、经理人、明星、和游客的聚集地,我在那的几次都被挤爆了。而Rubell collection每年都有一个传统,就是叫“Rubell breakfast”,也就是那个周六的早上请所有来参观展览的人吃早饭。
Jennifer Rubell就通过这个机会,每年的巴塞尔都会做一个大作品,就在他们美术馆的后院,也是雕塑场地完成。无论你是谁,都可以在这里排队吃上一份早餐,非常有人民公社,社会主义大食堂的赶脚。网上的图片资料有很多,随便查查,就会发现她每年都变着花样请人吃东西:有请人吃过玉米片,蛋挞,甜甜圈,棉花糖,牛排,中国包子,香蕉和麦片,黄油夹面包(见上图,美女模特的旁边是一堆黄油,她一早上都在认真的给每个人抹黄油),还有蛋糕。
我亲自参与的那一次是请人吃蛋糕,作品名字叫做“50 cakes”,她买了50个不同口味的奶油蛋糕,然后布置了一个类似于会场似的舞台。50个不同种族,但都穿着黑色制服的“喂食者”(feeder)一个个坐上面,整齐的成为几排。观众可以排队进去吃,然后每个人找到一个feeder,把嘴张开,你的feeder就会用一个勺子喂你吃一口蛋糕,每人就吃一口,每一人吃的时候都会换一个新的勺子,用过的勺子就被丢在地上。
上图就是“50 cakes”的现场,是我排队吃完了之后拍的。图中的两位老人就是Rubell夫妇本人,就是Jennifer的爹妈,也是Rubell collection的绝对大boss。我的感觉是,来参与这个活动的人都不是冲着Jennifer来的,都是冲着这一对收藏大亨来的,作为艺术粉丝,能被他们喂吃一口蛋糕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他们老两口才是这个活动里的焦点和绝对明星。不过,我觉得这个作品除了吸引人,像个大party之外,确实还是有些值得回味的地方。排队得到食物,人家喂你食物,怎么都想到了“爱的供养”这个词,可以算是“大藏家/艺术决策人,对公众艺术口味的供养”的这个意味。
如果你对这种艺术形式感兴趣,可以去看看Jennifer的个人网站,还有很多她之前的作品: /jenniferrubell.com 。其中,最著名的一件作品应该是请人吃牛排(还是猪排,忘了)的那次,过程非常复杂,三层楼都用上了,盛事场面,叫做 "Creation,2009”。
除了大规模请人吃饭之外,Jennifer还做过一些也利用食物完成的雕塑作品。在2015年的巴塞尔艺术节上,Rubell家族收藏就策划了一个女性艺术家的专场,当然也有自己女儿的作品。Jennifer这次的互动性雕塑应该是反响还挺好的,后来又去了不少的展。她用假人体模特做了一个碾压核桃的“工具”。这个手动的压核桃吃的装置雕塑挺有意思的,有点暧昧,裸体女模特,有傲人的身材,而观众可以用女性的裆部去压碎核桃,每个来看展的人都能来玩一把,无论男女老少,用这个方式获取食物。这种玩法,多少有点叫人不好意思,但又有点小兴奋。Jennifer也算是个女权主义艺术家,这个作品既有女权主义意识,又有点小幽默。我觉得还不错。
Sophie Calle
再来快速说几个我想到的,用食物做的著名艺术作品。首先是我最爱的法国女人,苏菲·卡尔(Sophie Calle)做的行为艺术的记录式摄影+文字作品,一天只吃一个颜色,过一周:"The Chromatic Diet"。周一吃橘色,周二吃红,周三吃白,周四吃绿,周五吃黄色,和周六吃粉红色。
还有中国当代艺术家,宋冬做的《吃掉城市》(Eating the City - Song Dong, London, February 2006)。
宋冬
2006年,宋冬在伦敦做的饼干城市,用10万块饼干和华夫饼做了一个城市的模型,高楼大厦林立,并且邀请参观的观众在现场把这座城市吃了,最后,精心布置的城市就也毁了。我觉得,这个作品有点简单,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还有一个加拿大女艺术家,Jana Sterbak,她是一个特别喜欢做衣服,用服装来讽刺身份和讨论性别问题的女权主义艺术家。
Jana Sterbak
她曾用新鲜的牛肉片做成了一条裙子,让美女穿上:Flesh Dress for an Albino Anorectic(1987) ,这个1987年的作品后来因为Lady Gaga的一次演唱会服装而被人们重新发现。不得不说,Gaga还真是一个有艺术家慧眼的superstars。
Jana Sterbak她还用同样的方法,把生牛肉片做成了一个沙发,有点类似于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就像那个著名的有毛皮草做成的茶杯具一样,她用材料表态,一种不好惹的态度。而且她的作品都是会腐烂的,牛肉沙发和牛肉裙子的命运都是短暂的,现在很多能看到的图片记录,也都是变色变质了的样子。
还有一个前几年网上很火的青年艺术家,Erno-Erik Raitanen,他用粉红色的棉花糖做了一个美术馆内悬置的「墙壁」,请来美术馆里的人来吃,最后一点点把这个「墙壁」吃没。Cotton Candy Works,2013。
这个作品就非常接近与关系美学的概念了,利用了美术馆的特殊场域性质,又利用了参观者作为一个作品的「启动者」和「完成者」,实现了一种互动和合作的艺术行为。
那提到关系美学,那就不得不提提这个派别中元老级的OG式人物,他也是请人来美术馆吃饭的「开山祖师」,泰国艺术家Rirkrit Tiravanija。
Rirkrit Tiravanija
Rirkrit Tiravanija他最出名的艺术作品就是:《泰式炒河粉》Pad thai(1990),在纽约的 the Paula Allen Gallery 画廊开幕式里,给来参观的人们做泰式咖喱味河粉,一屋子浓郁的亚洲料理,加上咖喱的味道,人们都被迷倒了,吃得忘乎所以,好热闹好开心——而这一整个艺术家做饭,观众吃饭的过程,就是Rirkrit Tiravanija的作品。他一直在艺术中突破艺术和日常生活的壁垒,希望把美术馆变成一个有趣的公共环境,替代原来的“高大上”的固有印象。
在后来的许多次展览中,Rirkrit Tiravanija都重现了Pad thai(1990),依然维持了当年的风格——没有奢华的布置和包装,就在画廊里用最简易、最日常的方式烹饪咖喱给观众吃。
Tiravanija一直走在关系美学的前沿,总在拒绝传统的艺术创作和艺术展示方式,他的作品很少适合在传统的美术馆展出或是被人收藏,他所关心和在意的,往往是真实的观众和艺术品之间的互动关系,我们的日常生活和美术馆内展品之间的距离。而他煮咖喱的艺术创作,也许你不喜欢,不欣赏,但它却真实而幽默地表达出来艺术家的想法和态度——做艺术,就应该跟做饭一样,成为日常三餐的一部分,成为人们必不可少的生命资源。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