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中国正处于快速变革的时代,当代艺术的发展也正处于一种特殊时期,艺术的社会学转型在各地寻求着落地化实现。
大水峪村是首都北京怀北镇最大的一个行政村,地处京北怀柔龙脉之地,全村近600户,面积23.4平方公里。此处自古系皇家屯兵重镇,塞外马帮商队由此入关,与关内马帮商队进行易货贸易。
民俗旅游在京郊普及后,大水峪村修缮了村两头的庙,设置了民俗旅游接待站,全村从事民俗接待、观光采摘的有400余户。但随着郊区民俗旅游竞争越来越激烈,传统的农家乐发展日益遇到了“天花板”。或许是受高人指点,又或许是受邻国壁画村颇受欢迎的启发,大水峪村村委会有了将村庄打造成长城脚下艺术味十足的壁画村的想法。
世界上的壁画村不在少数,以中国近邻韩国为例,首尔东北部大学路附近的“梨花壁画村”已是各路深度游客来韩时不可不去的观光点。梨花村位于骆山公园小山丘,居民原多是贫困阶层。因地势较高,此处矮斜摇晃的旧房子让人仿若觉得能直达月亮,“月亮村”由此得名。2006年后,韩国政府召集68位艺术家前往绘画,色彩鲜艳、生动活泼,接地气,互动性强的壁画为梨花村注入了新活力,昔日破旧的贫民区华丽转身为浪漫的“月亮城”。韩国娱乐节目《2天1夜》、人气韩国电视剧《屋塔房王世子》等均将该处选作为拍摄地,更是助推了知名度。
中央美院的一群壁画系学生,2016年受邀将大水峪村改造成“壁画村”。“艺术介入社会,艺术反映社会”,不同时代不同的人们对其有着不同的解读,中央美院的师生们也乐于接受这样创作大幅墙上画作的实践机会,与大水峪村可谓是“一拍即合”。
首批前往大水峪村的30余名美院学生被分成数队,“乡村美绘”活动如火如荼地在中国首都“实验性”展开。两个月后,25面壁画墙构建了一条纵贯该村南北的千米景观大道。据陆媒报道,有人画巨幅人民币,有人画大头儿子的太空潜水梦……他们都得到老师的指示:怎么野怎么来。其中王希民被指派了村中心最大的一面墙,他画的是“海神出海”。这个方案听上去通俗易懂,但事实是怎样呢?
空降在首都山村里的当代艺术,村民自然而然成为首批观众。“我怎么觉得他画得像是个妖怪。” “孩儿啊,你别画那么多水,咱家都是小属相,属羊的,鼠的,姓牛,都是不会水的,这么弄我们能好了么?” 虽然王希民拿出了“凶神恶煞”这张挡箭牌,但是按照村民多年来祭拜神灵的经验,神至少是应该穿着衣服的,绝对不是现在这样黑乎乎地赤着上身与三眼鲤鱼搏斗着。
众口烁金,渐渐地所有路过的村民都觉得这些城里来的艺术家是在他们的后墙上画妖怪。窃窃私语亦逐渐变成了针锋相对:“开明”的大水峪村村委会觉得,画什么都好,只要画得有水平,壁画村成形肯定就有经济效益,能把大水峪村的名声传出去,故而他们完全不干预美院师生的艺术创作过程;而村民的底线是,你画的我要看得懂,这是我家墙;美院的学生们则懒得解释,艺术怎么能解释?
一厢情愿的艺术落地,若不能激发起当地农民的文化自觉,那么注定结局不会太乐观。当代艺术在大陆壁画村的尴尬遭遇,恰是一个极好的说明。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陈丹青的《西藏组画》和陈逸飞的《双桥》令中国当代艺术扬名国际艺坛,到如今各种匪夷所思的前卫作品,让普通大众“看不懂”似乎成了当代艺术当仁不让的标签。
随着中国各方面的进步和发展,各种艺术创作在各地展开。艺术乡建应该不能只是城市人对农村文化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满足艺术家对乡村的桃花源式幻想。艺术是干什么的?难道天马行空、曲高和寡才是判断艺术高下的唯一准绳?
中央美院的师生们起初认为大水峪村村民的意见毫无道理,他们希望自己的作品是自由的、纯粹的,不想画自己不感兴趣的题材,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因为听取太多想法而变得不伦不类。
在遭到村民的数度质疑,甚至拒绝后,美院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们在多次沟通后,明了一件事:艺术(尤其是壁画墙绘这样的大众艺术)终究不能脱离生存的土壤,村民不满意的作品,游客群体也未必能接受。逐渐地,他们找到了艺术与村民相处的方式:尝试在村民的喜好和当地的风土人情中发现灵感。
村民说大水峪村要有鱼,于是就有了北冥之鲲;村民说黑白色调阴郁,于是《满载而归》就有了欢快的底色……。
有村民不能接受自家墙上的海神是赤裸上身和三眼鲤鱼搏斗的黑妖怪形象,美院的创作者初时以该形象创作来自《山海经》加以解释,但村民并不买账,在沟通中创作者意识到村民对“富足、吉祥”等意向的喜爱后,在一旁题上了“海神出海,万事大吉”八个字,质疑声顿减。之后再有人非议这幅壁画,村民们会顶回去:你懂什么啊,连小人书都不看,你有艺术细胞吗?
现在,经过几批美院师生的打造,兼有艺术性又接地气的千米壁画墙让大水峪村从周边数十个灰蒙蒙的村庄中脱颖而出,也为该村带来了诸多方面的进步,游客、旅游收入都有了大幅提升。平时没事儿就打麻将的村里人日渐关注艺术,且主动要求接受美院师生的培训,“希望至少能明白自家墙上的那些作品,好讲给游客听”。
必须承认,大水峪村壁画村的打造是当代艺术接近中国普罗大众的一次很好的试验。有冲突,有互相之间的不理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艺术的起源、艺术创作的主体、艺术作品的题材都不可避免或多或少有着生活的痕迹,今日的农村文化凋零,艺术的本质在于服务生活,当代艺术如何与农村发生关系,如何在创作上找到与发展中的中国更好的契合点,反映并服务于中国这片土地上正涌动的各种变化,是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必然面临并亟待解决的一个现实问题。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