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的白天焰火:“我没有用火执照,我是美术馆的恐怖主义者”
2018-12-03 09:34:56 来源:界面新闻 作者:朱洁树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2018。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2018。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2011年,在多哈的沙漠,蔡国强放过一场“白天焰火”——在空中炸出一面巨大的火墙。这是他唯一一次用石油进行爆破,既指涉了当地赖以为生的资源,也让人联想到中东地区动荡的局势。西亚沙漠中那股猛烈而窒息的热风,或许至今仍在一些现场观众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在这个媒介时代,艺术家常常热衷于讨论一些充满话题性的大议题。蔡国强曾经溜进美国导弹基地炸出一朵蘑菇云,也曾在北京奥运会上让世人见识用大脚印对话宇宙的雄心,他善于用一种借力打力的方式将自己嵌入历史,轻松地寄身于人们的津津乐道中。这一次,蔡国强要在佛罗伦萨演绎“空中花城”,让人既充满期待又隐隐担心——“花”这个题目太浪漫、太美好,但是,缺乏话题性——是不是太不够当代艺术了?

白天焰火

“我喜欢的不是焰火,而是爆炸。”蔡国强说。

不论是焰火,还是爆炸,都是危险的。因此,空中爆破项目常常会夭折。1994年,蔡国强想要在英国巴斯升起一个直通天际的梯子,折腾了20多年,最终在自己的家乡泉州实现。“未能完成的作品是梦中的情人。”蔡国强曾经这样说。他有很多的梦中情人。

本月在意大利上演的“空中花城”也不是一帆风顺。先是爆破批文迟迟下不来,“即使有美术馆和市政府的支持,也不一定会成功,意大利的势力很复杂,”这种传言似乎在暗示背后有黑手党势力需要打点,但也也许只是意大利人很拖拉。无论何种原因,对于想在当地搞一场爆炸的外国人来说,都可能是不可逾越的困难。

记者接到蔡国强工作室“爆破批文终于下来了”的消息时,距离预定的爆破时间已经不足24个小时。

来自“中国烟花之乡”浏阳的团队和意大利当地两家焰火公司彻夜工作,把8.7吨爆炸装置、1.2吨爆破物安装在米开朗基罗广场上。佛罗伦萨的消防和警力也被调动起来,广场附近将会在第二天封路几个小时,蔡国强特地找到一块封路通知的牌子,把自己棱角分明的长脸凑过去来了一张自拍。

然而,比批文更加捉摸不定的是天气。佛罗伦萨在两天前遭遇了寒流,事先无法确定爆炸时候是晴时雨,也不会知道风会有多大,往哪个方向吹。“爆破表演,50%可预测,50%不可预测。”对于艺术家来说,无论事先的准备有多么紧密周全,最后呈现的都是无法预演排练的一个瞬间。

波提切利的《春》收藏于乌菲齐美术馆,也是本次《空中花城》白天焰火项目的灵感
波提切利的《春》收藏于乌菲齐美术馆,也是本次《空中花城》白天焰火项目的灵感

11月18日下午接近四点的时候,夕阳把整个佛罗伦萨染成了金黄色,也给了寒风中等待的人们一点点慰藉。人们聚集在阿诺河对岸的米开朗基罗广场附近,从那里俯瞰城市,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反射着光,低空漂浮着疏薄的云彩,背后环绕着亚平宁的群山。

广场上的大卫雕像以往总被游客环绕,这天下午,他稍显孤单地背对观众,独自站在舞台的前景,享有一个观看焰火表演的最近佳位。

“3,2,1……”艺术家开始倒数,观众屏息凝神望向大卫视线的方向。短暂的停顿之后,紧接着是雷声滚滚,仿佛瞬间将大地唤醒。一根根烟柱从地上升起,彼此交织围绕,最终融于一体。焰火如同艺术家的笔触,在百米高的天空中画出一根花茎、一朵朵花瓣。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各种颜色的花茎、花叶、花瓣依次爆裂散开,继而是彩云喷涌,巨大白色瀑布从150米高处垂下,黑白红烟缠绕滚动……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2018。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2018。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西风神、大地女神、花神、维纳斯、美惠三女神……这场白天焰火以波提切利名作《春》为灵感,蔡国强将每一幕爆破依次点名献给绘画作品中出现的各路女神。仿佛是风神受到了特别的感召,在焰火升起时,西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花朵和彩云在空中迅速散开,瞬息间吞噬了底下的大卫,进而朝着百米以外观众的方向直扑过来,彩色浓烟拂过观众的脸颊,又飘然而去,沉入夕阳下山的暮色里。

蔡国强曾经说过,焰火就是男孩的浪漫。以佛罗伦萨的天际线为背景,忽远忽近、时浓时浅的彩色烟云,召唤着神灵,也将古代大师所缔造的这座辉煌的城市晕染得如梦如幻。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佛罗伦萨老城视角),2018。吴达新摄, 蔡工作室提供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佛罗伦萨老城视角),2018。吴达新摄, 蔡工作室提供

在焰火的尾声,花城上方炸出一片壮烈的红云,此时的西北风愈发猛烈,爆破的剩余物带着未及熄灭的火星纷纷坠落下来。欣赏焰火的人们开始关注头顶上的坠落物,一楼平台的观众已经爆发出阵阵惊呼,寻找躲避的地方。

在后来的新闻发布会上,蔡国强承认有那么一刻自己也很担心,觉得可能要出事,与此同时,又有些激动,“放焰火最激动的时候,就是你要拿不住那个握把的时候。”他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好像握着一根失控的烟花棒。

“我没有用火执照的,也许和恐怖主义有点像,我是美术馆的恐怖主义者。”他开玩笑地说。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2018。Leonardo Bianchi摄
蔡国强,《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2018。Leonardo Bianchi摄

那天下午,英国艺术史学家、BBC纪录片《艺术的力量》《文明》主持人西蒙·沙马(Simon Schama)也赶到佛罗伦萨观看了蔡国强的白天焰火。在他看来,火药在我们的文明世界中是一种暴力的象征,而艺术家用它创造出了一种稍纵即逝的美,这种艺术形式本身就是具有政治内涵的,对于当下世界也极富意义。

蔡国强也同意火药爆破的政治意义,不过他有自己私人的角度。“我们出身成长的环境常常会遭遇控制,那时,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方式、一个动作去解放自己。现在,我在任何地方要做一次焰火爆破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即使获得了准许,我自己依然在想着怎么去控制它。我意识到,火药就是反控制的历史。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政治。”

“不要看他表面这么温文尔雅,其实他的内心有一把火要炸开。”乌菲齐美术馆馆长艾克·施密特(Eike Schmidt)这样描述蔡国强。

余烟还未消散,蔡国强就被观众簇拥着合影留念,他纵身一跃,坐上身后的栏杆,兴奋地挥舞双手,就像一个计谋得逞的男孩一样。

三个小时以后,观众纷纷散去,夜幕降临,市政人员来到广场上。他们登上梯子,举着水龙头,开始给大卫冲澡。

回到文艺复兴

北京奥运会之后,蔡国强开启了他的西方艺术史之旅。2017年,他在莫斯科普希金国家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十月”,回顾对于中国艺术家影响深远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渊源,又在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举办展览“绘画的精神”,对话西班牙艺术的黄金时代。而今在佛罗伦萨,他面对的是伟大的文艺复兴巨匠。

当被问及“时至今日,文艺复兴对于当下人们还有怎样的意义”和“焰火和展览的主题‘空中花城’和‘花曲’背后的深意”时,蔡国强说:“我希望把文艺复兴先辈的灵魂带到城市上空。波提切利的画现在成了名作,游客排很多小时的队,看一眼,然后就走过去了。现在这里(美术馆)变成了游客的地方,市民们不会进来。游客带来了GDP,但他们的城市变成了过去文化的墓地……我希望把这里的花草拿出来,献给城里的人。希望这些大师,不仅活在美术馆冰冷的墙面,也生活在街道中、城市里,就像他们当年那样。”

《花曲》展厅外竖幅海报,佛罗伦萨,2018。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花曲》展厅外竖幅海报,佛罗伦萨,2018。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文艺复兴曾经是佛罗伦萨最辉煌的时期,当时,它已经凭借金融业和纺织业的繁荣成为富可敌国的城市共同体。美第奇家族是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艺术赞助人,波提切利、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艺术家均是在其庇护下创作和成长的。

1743年,美第奇家族最后一位继承人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去世,她将三个世纪以来收藏的艺术品全部捐赠给佛罗伦萨。16年后,乌菲齐美术馆正式向公众开放,这也是最早的现代博物馆之一。

即便是辉煌的历史和繁荣的旅游业,也未能扭转意大利经济低迷的窘境。如何面对文艺复兴的辉煌历史,对于意大利人来说,既是一个文化命题,也是一个经济命题。

在经济增长停滞、文化拨款不足的情况下,意大利文化部希望推动文化机构改革,使其能够自负盈亏。2015年,文化部长达里奥·弗朗西斯基(Dario Franceschini)同时选拔任命了20个馆长,其中7个都是外国人。德国人艾克·施密特也是在这一契机下成为了乌菲齐美术馆首任外籍馆长。

施密特上任以后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包括在乌菲齐美术馆的非高峰时段举办音乐和电影之夜吸引人流、将皮蒂宫白厅出租给时尚企业举办展览和秀场以增加收入,他还进一步更新了排队规则、票价制度,重新组织了博物馆的策展结构。这两年,乌菲齐美术馆开始举办当代艺术展览,蔡国强是与美术馆合作的第二位在世艺术家。

施密特解释了与全球当代艺术家合作的动机:“毕加索说过,所有伟大的艺术都是当代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对我们来说是伟大的,因为它们和我们的当代世界依然产生联系。人们赞叹过去的辉煌,却忘记了去思考它们对当下的意义。某种程度上,这些作品陷入了沉睡,如何去唤醒它们?佛罗伦萨在今天吸引着来自全球的参观者,我们可以在此重新激活对话和讨论。”

蔡国强的艺术本就善于吐纳各地文化,而与文艺复兴大师对话也正与其西方艺术之旅的计划不谋而合。本次蔡国强在乌菲齐的展览以四幅自画像开场——确切的说,是自炸像——呼应文艺复兴以来的自画像传统,其中一幅名为《炸蔡》的作品将成为乌菲齐美术馆瓦萨里走廊的收藏。

“花曲”开幕现场,左起:曹其峰、蔡国强、《炸蔡》、艾克·施密特。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花曲”开幕现场,左起:曹其峰、蔡国强、《炸蔡》、艾克·施密特。林毅摄,蔡工作室提供

瓦萨里走廊可能是美术馆最神秘的一个空间,它从美术馆三楼跨越老桥通到对岸的皮蒂宫,这段走廊原本是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一世·德·美蒂奇上下班的通道——乌菲齐美术馆曾是政府办公室,而皮蒂宫则是大公的居所——而今,超过1公里的走廊两边悬挂着全世界最丰富而珍贵的艺术家自画像,拉斐尔、委拉斯凯兹、伦勃朗、鲁本斯、德拉克罗瓦、柯罗、夏加尔、萨金特、莫兰迪、劳申伯格……从文艺复兴时代直到20世纪。

瓦萨里走廊以往只能通过预约向私人旅行团队开放,施密特希望它能向公众开放,并且能够贯通乌菲齐美术馆和对岸的皮蒂宫及波波里花园,将三者真正结合为一体。在施密特的主持下,这条走廊从2017年开始关闭装修。

不知施密特的改革是否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卓有成效,据说他明年第一任期结束就要离开美术馆了,这让很多文化领域的关注者感到意外,或许这也意味着意大利人振兴文化机构的路途依然漫长。

《纽约时报》曾透露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反映了馆长和官僚体系对峙的努力。2016年春天,他在乌菲齐门口设置了一个扬声器,警告游客小心扒手和黄牛,几天后却收到了佛罗伦萨警察局的罚单,因为美术馆未经城市有关部门允许播放广播,馆长自掏腰包缴纳了280欧元的罚款,却因此成为佛罗伦萨的当地名人。他被视为挑战意大利陈旧体系的天真的外国人,也赢得了当地人的尊重。

在蔡国强白天焰火爆破当晚,乌菲齐美术馆馆方在皮蒂宫的白厅设宴,款待来自各地的贵宾。皮蒂宫是佛罗伦萨最宏伟的建筑之一,起初是佛罗伦萨银行家卢卡·皮蒂的宅邸,后来成为美第奇家族的居所,这里同样汇集了诸多艺术大师的名作。

晚宴上,蔡国强起身致谢本次展览的赞助者——曹其峰夫妇、张松桥夫妇,以及徐传陞的artc艺术顾问有限公司,和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他欣然表示,“我有很多的美第奇。”

“全球资本主义时代宫廷中的伟大艺术家,你会喜欢这个称呼吗?”2017年,在接受《十三邀》采访的时候,许知远这样问他。

“我已经得到了利益和好处,我不要再装我是反资本主义。再装一次,就把自己都卖掉了。”蔡国强坦然回答,他相信,艺术家都想成功,被大众接受,“所有的大师,都在名利、欲望、金钱、情欲的诱惑当中。他们都想成为那个时代商人的宠物,但他们却创造了革命性的艺术。”

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拥有“强大的自我反省、自我反抗的意志”,例如,给教皇画肖像的时候,艺术家也会面临人性、尊严的挣扎,试图去捕捉教皇肮脏、脆弱的一面,“这是人性的真实。”

蔡国强在乌菲齐美术馆个展作品前
蔡国强在乌菲齐美术馆个展作品前

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艺术家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缔造了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某种程度上来看,蔡国强也是这个时代的宠儿。历史学家白杰明(Geremie R. Barme)说:“蔡国强的国际名望与中国崛起为大国是并行一致的,也反映了中国的崛起,激发了西方社会对中国当代艺术不断高涨的兴趣。”他正是在中国经历改革开放、经济转型的时期成名,这种巧合使他在那段历史中奠定了地位。

“大家都会关注中国艺术家做了什么,中国艺术家很容易成功。”蔡国强表示,特别是在艺术市场上面,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几乎完全是国际友人扶持起来的。但是在2007年全球经济泡沫破灭以后,人们发现,真正能够对于全球文化艺术领域产生革新性的影响力的中国艺术家凤毛麟角。如果比照文艺复兴,也许起初需要奠定经济的基础,建立起国际间的交流,而后,也许有可能会产生文化的繁荣。

“中国人而今也想要文艺复兴,”蔡国强说,略带语重心长,“文艺复兴是什么?更多是关注个人的存在,不是神,也不是集体。关键一定尊重个人的精彩。我在世博会期间做农民达芬奇的展览,也是在主张这个。当个人得到尊重、个人的空间更多,社会的创造力才会发挥出来。”

“艺术应该参与社会吗?”一位意大利记者问蔡国强。

“艺术家应该关注社会,但不能想着亲自去改变社会。这不是艺术家能做好的。”

很多人了解蔡国强,应该是在2008年前后。北京奥运会,对于蔡国强和中国来说,都是一个爆炸性的时刻,横空出世,向世界宣告了自己的位置。

“当代大部分艺术家都把个人的表达置于艺术创造的中心位置,而蔡国强的独特之处却在他总是把自我表达置于事件的展开之中。”2008年的时候,汪晖对蔡国强有过一段评价,认为他从其大量作品中辨识出了两个决定性事件及其绵延:第一个事件是以核爆炸为标志的冷战时代的降临;第二个事件是以“9·11”事件和中国崛起为标志的新时代的到来。“蔡国强通过对重大的历史事件的追踪和表现将自己的艺术镶嵌在历史之中,但所谓镶嵌并不是让艺术附着于历史事件,而是通过艺术的方式揭示事件背后的不易察觉的关系,促成事件的意义发生转化,”汪晖说到。

2008年之后,蔡国强的创作似乎转向了更加私人化的领域,比如他对艺术史的回访,他转向,或者说回到,一个貌似有点过气的艺术领域——绘画。而今,他钻进了波波里花园,研究文艺复兴时代的大师曾经醉心描绘的奇花异草。对于蔡国强来说,在这个时期,绘画很难,所以才更引起他的兴趣。另一方面,这个转变也跟个人心态有关。“宇宙、国家、社会、时代,题目都比较大。奥运之后,随着我年龄变化、孩子长大,奶奶父亲生病去世,我开始更加关注现实生活的、人性的、更近的情感。”

蔡国强在为乌菲齐美术馆的展览进行火药爆破,他身后是根据《体位》创作的《技法》
蔡国强在为乌菲齐美术馆的展览进行火药爆破,他身后是根据《体位》创作的《技法》

作为泉州人,蔡国强继承了四海为家的秉性,故乡也总是在他内心留有一席之地。以前,远游的他会惦念家乡年迈的奶奶、父亲,而今,他依然会带着庞大的亲友团周游世界,每次展览,他都要让泉州媒体第一时间了解。对他而言,每次爆破,都是打开一个新的宇宙,都是一次建立与看不见的世界的联系,而今,这个世界不只是物理和物质的宇宙,也有风水、气功,也有他的亲人、祖先。

“火药的神奇感。总是给你带来对时间和空间变化的一种感悟。每一次爆炸虽然是瞬间的,但跟所谓的某种永恒发生了关系。”

伴随着这份心境的转变,他也开始使用彩色火药进行创作。“(上世纪)80年代,我在日本用过一些彩色火药。那个时候,我不好色,对于色彩没有那么敏感,当时我喜欢黑色,觉得更纯粹。这几年,因为家庭的变化和我自己的变化,对于色彩的表现开始有感觉了。”

西蒙·沙马为了拍摄《文明》造访蔡国强的时候,艺术家正在为本次展览做准备,影片也记录了他爆破本次展出作品《天堂情结》的全过程。

《天堂情结之一与二》, 2017,火药、画布;300 x 750 cm。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天堂情结之一与二》, 2017,火药、画布;300 x 750 cm。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火药在画布上炸开,让我想到宇宙大爆炸的场景,”沙马回想那个场景说,“这里有物质之美和生物之美,有自我表达的形式,传达了哲学思想,也用艺术创造了神性的感觉。我作为犹太人也有所体会。”

蔡国强的“花曲”在乌菲齐美术馆的展览现场是一字排开的十个展厅,前头接续着文艺复兴晚期大师作品——卡拉瓦乔、伦勃朗、凡·艾克……最后是展览唯一开窗的展厅,外头就是佛罗伦萨街景。正如艺术家所说,他希望把古代大师的气息延续下来,带到城市中去。

《花曲》展览现场,佛罗伦萨,2018年。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花曲》展览现场,佛罗伦萨,2018年。蔡文悠摄,蔡工作室提供

在画布上,蔡国强通过火药向文艺复兴的大师致敬,也描绘了他对波波里花园里的花草印象;他在托斯卡纳的郊野看到比人还高的向日葵田,发现了不同于贵族花园杂交品种的野性魅力;他更容易被正史以外的细节所吸引,比如达·芬奇的笔记本上留下的各种涂鸦手稿,从人体解剖到四处随手画的男性生殖器,从弓箭、大炮,到直升机、降落伞的发明,流露出天才的想象力和小孩般的好奇心;他研究了意大利版画雕刻家马康托尼奥·拉伊芒迪的情色主题小书《体位》,也将各种姿势安置在画布上面。在这个展厅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小视频,暧昧的粉红色氛围中,蔡国强和女同事一起工作的场景,仿佛在画布上调情。

“这里面都是摆拍的,”蔡国强突然在身后出现,解说起来,“因为它有观念性,平时的状态拍不出来。”

“您可以去向演艺界发展啊。”

“是呀,日本有些朋友一直邀请我去做AV导演。”他认真回答说,“其实,我还有个私下的爱好,就是写AV脚本。”

蔡国强早年在日本发展,而今和日本文化艺术界依然关系密切,在展厅里一幅作品上面,藏着北野武签名的一个笑脸。

《垂死的向日葵》(有北野武笑脸和签名的局部),2010,火药、纸。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垂死的向日葵》(有北野武笑脸和签名的局部),2010,火药、纸。赵小意摄,蔡工作室提供

值得一提的是,蔡国强所谓的西方艺术之旅,最终的目的地是在东方。他的下一站将是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那里有古罗马庞贝的遗产,再接着,也许会回到日本,回到中国,他出发的地方。这段旅程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面向未来的旅程,在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的时代,他逆流而行,试图在人文精神的高峰,寻找到人性中最珍贵的部分。正如文艺复兴本身,也是在历史中寻找文明忘却的遗产,却给未来留下了辉煌的财富。

(蔡国强个展“花曲”于2018年11月20日至2019年2月17日在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举行。)

《空中花城:佛罗伦萨白天焰火项目》记录影像,2018。夏珊珊导演,33 Studio制作,蔡工作室提供

编辑: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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