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5月,佳士得“战后及当代艺术艺术”晚间拍卖中,一只不锈钢兔子居然拍出9110万美元,约合6.26亿元人民币,它的创作者杰夫·昆斯,一举成为新晋最贵在世艺术家。有支持的声音认为,他是不断革新当代艺术面貌的天才顽童,但也有许多网友吐槽:就这个气球般的常见玩具造型竟能价值连城,直呼当代艺术令人“看不懂”。
究竟什么是当代艺术、观看艺术之道有哪些?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周至禹携新作《当代艺术的好与坏》亮相上海之禾书店,他认为,当代艺术已经无法单纯从技法、传统审美需求上来评价它的好与坏,需要结合市场、资本、社会风尚等多角度多层面解析当代艺术作品的创新与突破性,从而让读者更好地观看和理解当代艺术。
人人都能成艺术家?
安迪·沃霍尔曾说过,“每个人都能成名15分钟”,这句话用在当代艺术领域同样合适。许多人关注到一个现象,如今仿佛是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的时代,艺术家也成为了所有不可名状的职业或事件的代名词——布置餐桌摆盘的现在叫餐桌艺术家,提个洒水壶在白纸上肆意喷洒的叫现代派水墨艺术家。
马塞尔·杜尚说:“我的行为像艺术家,但我不是艺术家。”约瑟夫·波依于斯说:“我跟艺术并没有太多关系、艺术吸引我的仅只在于它给我与人对话的可能性。”在周至禹看来,对当代艺术的观感,也取决于观看的态度。“有的艺术能看懂,但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艺术发生了变化,艺术逐渐走到了内心,走到了表现,当走到表现的时候画就不容易看懂了。不少作品通过各种不同的符号,通过色彩、造型表达自己的情感,很私人化、私密化,这就造成了跟观众的距离。文化圈子里能看懂它描述的故事,如果再往抽象走,就跟观众拉开了距离。”
杜尚命名为《喷泉》的小便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杜尚把生产商的名字写上,提交到展方展览时,展方都不敢展出。当时太惊世骇俗了,但到后来越琢磨越有意思,这彻底解构了艺术。”周至禹谈到,有时东西没有变,语境变了,眼光变了,普通人一旦具备了艺术观看的思维,在生活中就会发现很多艺术。
这本书之所以叫《当代艺术的好与坏》,作者并不是强调当代艺术的好或坏,“这里不用明辨是非,在黑和白之间的灰是无限丰富的,我喜欢灰,不喜欢非黑即白。非黑即白是很容易把事物简单化的,你要了解艺术背后为什么产生,用辩证的多维的方式来思考理解态度。”
A.R.彭克画作 《远景》,2011
真正从土着的、民间的、自发性的艺术蕴含本质的东西
“古希腊人对美的追求,是崇高的,他们强调了美的高度理念性,而这种理念性带有相当神性的追求。但是到当代,更多艺术元素被物化,神性基本丢失了,这是普通现象。”周至禹说,当代艺术不少作品更多能看到创作者自我偏执乃至癫狂的气质。
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荷兰画家梵高,有一幅《麦田上的鸦群》,黑色的乌鸦显得很生硬,“这时候颜色带有强烈的不和谐、刺激和不舒服感,三天后梵高给了自己一枪;也有说法是邻居孩子误伤了他,但是从那张画里已经带有癫狂的气质流动在里边了。”
曾经,法国有位反学院派艺术家搜集了一批精神病人的绘画,并从中得到启发。“有观点认为,并不是经过学院训练的就一定是好的艺术;有时,真正从土着的、民间的、自发性的艺术蕴含了很本质的东西。”
但不管怎样,当代艺术至少在当代人生活中扮演了越发日常的作用——它与语言同样重要,是人类的表达方式,如果无法理解当代艺术,就缺失了一种与当下社会、人群、思想者深度沟通的语言。因此,我们需要艺术地生活,更需要艺术地沟通、艺术地表达自我。“以审美的生活、艺术的态度去丰富自我,人如果兼有学术的高度理性和感觉的高度敏锐,对人生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事。”周至禹如是判断。
<<<<书摘节选
艺术是关于图像的力量。即使概念艺术也注重语言、图像与意义关系间的关联,以及图像意义机制中的可选择性、可操作性和可虚构性。概念艺术强调的是人与物或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提出问题是概念艺术家的主要目的。有一些艺术家还故意制造艺术本身的问题。杜尚就是一个制造问题的成功者,《喷泉》(Fountain,1917)也是他称为“现成物”的第一件作品。杜尚在纽约第五大道118号的J·L·莫特铁工坊连锁店购买的贝德福郡型陶瓷小便池,将其命名为“喷泉”并在其上署名“R.Mutt1917”。1917年4月,杜尚趁着独立艺术家协会计划在纽约中央大厦举办第一场艺术展览时,提交了此件作品。但是理事会最终拒绝《喷泉》向公众展出。理由有:一,该物是不道德且粗俗的。二,该物涉嫌抄袭,所做的只是拿了一个普通的小便池。
这是整个展览会上唯一遭到否定而不能展出的艺术品。当时杜尚是协会理事,但是作品被他匿名提交。原始作品不久后就遗失。到1964年时,杜尚陆续接受委托,制作了17个不同设计的《喷泉》重制品,不过这些重制品大多并非真正的原始现成物,形状也不完全相同,而是尝试模具制作,或者选择新的现成物,也维持小便池本身所具有的反艺术观念。当他1917年把小便池提交展览时,便是把一些艺术问题抛给了展览策划者们。
比如艺术家的制作激发与艺术作品的关系,艺术是表现(艺术家)还是认知(观众)的创造,把艺术的焦点从实体工艺转移到思想诠释上,等等。杜尚把艺术的事变成了人生的事,变成提升精神境界的事。在艺术史中,没有哪一个艺术家像他那样,把对生命的思考变成艺术唯一的主题,而且,他为这个主题找到了独特的表述方式—完全放弃艺术的感性美,让它成为服务于思想的工具。把艺术变成生活,取消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这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艺术商业化、职业化尤其具有意义。
阅读《杜尚回忆录》,凭借法国艺术批评家皮埃尔·卡巴内的忠实记录以及对文字的敏感,我相信杜尚是一个基于真实的优雅高贵而又温润平和的智者。书中的杜尚体现出一种我极为赞赏的无为而治的态度。因怀疑而提问,从提问里产生怀疑,就如同对所谓艺术现成品的质疑,觉得它一下子打破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艺术与生活的界限,那么艺术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卡巴内:您选择现成品时取决于什么?
杜尚:东西本身。通常,我不得不考虑到它的“样子”。选择一样东西很难,因为15天后你会开始喜欢它或者讨厌它。因而,你必须在接近它的时候是冷漠的,仿佛你不带任何美学的情感。选择现成品也常常基于视觉的冷漠,同时,要避开自己的趣味。
卡巴内:趣味对您意味着什么?
杜尚:习惯。对已经接受了的东西的重复。如果你把一些事重复若干遍,就形成了趣味。好的或坏的,都是一回事,那都是趣味。
好在后来艺术史家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喷泉》被评选为20世纪最富有影响力的艺术作品。其中杜尚1964年的一件重制品在1999年11月时于苏富比卖出190万美元,被一位商人买下。事实上作品并没有彻底切断艺术品和艺术价值之间的传统连接。可是自此以后,现成品给艺术还是添了不少的乱子。
现成品因为没有技术性,因此概念就不可以重复,也有人想把变成现成品的艺术回归成生活中的普通物件。美国艺术家布鲁斯·瑙曼在1966年的摄影作品《喷泉自画像》中让自己从嘴中喷出一股弧线的水柱,引起了很多人的模仿。这显然是对杜尚作品《喷泉》的一种反思和延展,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材料加以运用和转化。
2006年杜尚的《喷泉》在法国巴黎蓬皮杜当代中心展出时,被一位名为皮耶·皮农切利的所谓行为艺术家用锤子敲击破坏,留下了细碎的裂纹。皮耶声称,他手中的锤子帮助他第二次创造了艺术品。皮耶后被起诉,获刑三个月,缓期执行。而这已经是皮耶对此作品的第二次破坏了,早在1993年这件作品在法国尼姆展出时,皮耶曾在这个小便盆里撒尿。当时他在法庭上声称:在小便池里撒尿,才算是为杜尚的作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这次破坏性行为让他被起诉,随后被判刑一个月缓期执行,并判赔偿28万法郎的损失。上诉法院考虑作品艺术价值后,仅裁定缴付14352欧元的损坏赔偿。
有人讽刺说,补一个裂痕这么贵吗?博物馆用错了修理工。而医生诊断皮耶有轻度的狂躁症,也许这种症状可以带来具有破坏性的创造力,并给破坏者带来幸福感。皮耶·皮农切利闻听之后自己说:假如这就意味着疯狂的话,那我希望整个世界都像我这样疯狂。同一年南非人肯特·格尔斯不仅给杜尚的酒瓶架插上了一些破碎的啤酒瓶,还也趁着《喷泉》在意大利威尼斯展出时在其上小便。之后有很多人想要在其上撒尿,均被玻璃护罩所挡。
围绕着杜尚的作品展开了一场艺术的闹剧和游戏。贡布里希提到杜尚的时候说:关于马塞尔·杜尚的书多得可怕,我不读这些书。当杜尚把一个便壶送去展览的时候,人们说他“重新界定了艺术”,真是无聊!艺术哪里有那么多主义,其实都是以主义的名义进行的游戏。主义多是后来的理论家和评论家总结制造出来的。
除了故意制造主义的观念艺术家,大部分艺术家常常并不关注自己是什么主义,而是关注自己面临的真切的艺术问题和符合禀性的实践经验。当一群艺术家提出符合一个共同认可的艺术理念时(就如同达达),当一群艺术家体现出符合时代的艺术追求时(就如同巴比松画派)当一群艺术家有意无意地形成了一个类似的艺术风格时(就如同印象派),主义便产生了。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