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近年画作
这是一个反省写生的展览
记者:展览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陈丹青:大概有60件油画,40件小纸片素描、速写,总共100件出头。展览的作品大致分成三类:一类延续我在纽约玩弄的老花样,摊几本画册,画写生;一类是人体或肖像,老实规矩,仍如初学时,导师就是我自己;再一类是带学生出外画农民,统称“下生活”,属于革命年代落下的病,近年重拾故技,我愿攀比的对象,仍是当年的我自己——这本画集的排版以作画年份为顺序,大约可以看出我的画由稀少而渐多,也看出我的手怎样由荒疏而稍许熟练。至于图片,回国之后我再也没有画过了。
记者:为什么一直画这些内容?
陈丹青:一半出于谦卑,因为我从未确信自己把握绘画的法度;一半,说实话吧,其实是骄傲。“文革”期间,所有画家唯恐发表的创作不“革命”,现如今,又看见大家只怕手上的把戏不“当代”。真的革命画,真的当代艺术,我都佩服的,可是众人趋附的事,斜眼看去,我总不热心。如今,总算活到下笔画画不存意图的年岁了,回头想想,十几岁时初学油画的憨傻而专注,最是金不换。近年虽说画得少,却是了无挂碍,一笔笔退回初学时代的好心思,画画人像和静物,等于进了考前班——前些天,我瞧见中央美院周围停着几辆考前班的面包车,车身刷着大标语:“培养未来的大师”,我这独自开张的考前班,宗旨正相反:“回到过去,当个学习油画的初中生”。
记者:从2000年回国的那一次个展之后,再也没有看见你的个展了,十年之后的这次展览对你有什么意义?
陈丹青:展览是飞云(杨云飞,中国油画院院长)很早以前的构想,一个是临摹展,一个是写生展,我提出的建议是,把留法、留苏三代人的写生作品和临摹作品一起展,这样有一个历史的维度,来看看这七八十年来,所谓三代的油画家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在这里会提出一个问题,当初我们为什么要临摹?我们今天为什么还要临摹?写生是什么意思?因为今天的写生被大家贬低为一个考学校练技术的过程,但实际上去看西方美术史,写生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大前提,有一个活的、真的东西在面前才能进入创作。自从照相术发明以后,差不多中国的油画家都在画图片、画照片,我也一样,无可厚非,这种情况下出现了各种主题、风格和可能性,都挺好,但是代价是整体性放弃了写生,或者是放弃了写生里面最可贵的观看,放弃跟活生生的物象交流的过程。对于我们这些四五十岁、五六十岁,已经各自有点名气、有点成就、被承认的画家,实际上内心都有一种焦虑感,我们画得并没有以前好,至少我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写生有一种很纯的状态去面对物象,所以即便不是创作,也没什么主题,但今天看着还是有感染力。民国的一些画家留下来的基本上还是写生,为什么在今天看可能要比解放以后那么多创作还更接近绘画,这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所以三代人的临摹、写生展出来以后,我们并不是要给大家一个结果,而是把问题展开,来看看写生是怎样被引进中国,三代人的区别是什么,哪些东西在成长,哪些在丧失?这是一个反省的、提出问题的展览,而不是一个成就、结论展。
记者:这一次没有展出美国的那些作品? 陈丹青:美国作品我当然也可以展,但是这一次展览的由头比较巧。我正好回国十年,回国十年是我画得最少的十年,也是我画得没有一点意图的十年,这十年我不办展览,也没有出版画册,即使展览,目的也是带带新人,帮帮别人。既然飞云这样热情邀请了我,我想也无妨挂起来看看。
记者:如果不是这次契机,你的个展会推迟吗?
陈丹青:我不会办的。无所谓,办什么展览啊?办展览是一件很烦的事情。
记者: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不展出不是自娱自乐的行为吗?
陈丹青:画画就是很自私的事情,我喜欢画,没有人在催我画,也没有人在等我的画。大家厚爱抬举说想看看我画的画,那就给大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