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韦庄《浣溪纱》
彭公者，长安名宿彭德之雅号也，谓其清易令达；彭公之谓，于晋匪刘淳之滥觞也。公者，敬辞，直而无饰，正而不匿。《韵补》又叶姑黄切，音光。如《东方朔-七谏》“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亦今世之喻矣。正法弧，直士隐，世风如斯；故溢公之美意，非谗谀之虚词也。众皆曰彭公，吾亦从之，所谓从善如流是也。
丁亥暮秋，艺评同仁少长咸集与京东宋庄之月亮河度假村。当是时，创意产业之说正风起于青萍之末，宋庄乃艺界之江湖，画坛之武林，又盘踞于天子足下，接圆明园之余脉；创意产业之龙头，国中无与比肩者矣。斯时，京哈之马路，车轮滚滚，赶宋庄艺术节之大集者，浩浩乎如过江之鲫。盛世共襄，良辰美景，“中国批评家年会”举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态度，海内首义。开宗明义，立规章以明纪律，创制度以续修禊，排座次以别尊卑，设神坛以恭领导。座中西南王王林起而谏之，朗声曰：批评家年会乃庙堂乎？彼精神并态度复存乎？公亦细声缓语道：同仁会叙，当倡古之雅集闲趣，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言无不尽，欲说还休，云云。言毕，唯“低等”座次中，和之者二三矣。
及至明年，再会于京东南之漷县。漷县者，明万历帝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之郡望也。其地有园，乃官豪绅吏会饮之所，深庭轩宇，绘梁画栋。众人端坐于明堂之上，议“批界”之魁首。会毕，觥筹交错间，公独不乐，曰：体制盛矣，吾当另辟雅集之蹊径矣。
公寓于长安矣，尝发宏愿，著书于阁中，终岁不闻丝竹之声。凡三载，“五色”之书终成矣。公清心寡欲，远尘事而好故典，然因雅集事，交游于商贾之间，实违心之举矣。东都洛阳，西京长安，古之帝王地也，官绅商民亦好附庸风雅。公游说再三，雅集之事始成。
去岁仲夏，雅事初集。某不才，忝列其序，然念糟糠之疾，未能远游。今兹首夏，再集长安，公依古法，抽签拈阄以定约集之人选。予再列其中，唯从命矣。会集之名册，有名宿大儒，燕北贾方舟、岭南皮道坚、渝中王林、太学教习朱青生之属；亦有少年鲁、鲍、刘、段、杜、唐诸才俊；更有同辈诸好黄桷坪教头王小箭、草堂浪子陈默、并州修撰刘淳，等。
初，公有约在先，当效古人之汇贤雅叙，暂别尘事，忘情于山水，澄怀以观道。然余等俗务缠身，及至雅集之时，方由沪入陕。是日，豪雨如注，电闪雷鸣，入夜不息。翌日子正时，飞机始航，至长安，已近寅初。手机复开，有彭公短信：“至矣乎？”视其时，丑正时发矣！始知公彻夜未能眠……
雅集当日，于“西安美术馆”会议绘界魁首方力钧之图形画作。座中诸君皆正襟危坐，高谈弘论，遑论超然乎？向晚，夜宴于长安酒肆，席间主家捧西凤美酒数坛出，顿觉酒香绕梁矣。凤酒，出于西镇并岐山间之凤翔城西柳镇，所谓“东湖柳，柳林酒”。昔东坡居士判于凤翔府，亦有诗云：“柳林酒，东湖柳，妇人手”。昔唐时，长安酒肆林立，当罏叫卖者，当柳林酒，故酒应唐之国酒矣。李青莲“长安市上酒家眠”者，亦当痛饮柳林三百斗之故也。此物、此景、此故典，并同座者教头王、修撰刘、浪子陈等诸闲（胡安切）人，当效古人坦腹摇扇、市酒夜宿之雅量，所谓“境闲知道胜，心远见名浮”，云……
然，酒醉朦胧间，众人仓卒哄然，殆如鸟散矣；“境闲”乎？“心远”乎？皆做红尘滚滚流去。坦腹、醉眠之举，亦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尔.
当夜，众分两路，余随年长夜行至王顺山麓。山乃终南余脉，因王顺担土葬母于此而得名之。夜车行于道中，恍惚间，见“辋川”之路牌现于道侧，叹乎长安乃古京畿之地，移步换景间典故层见迭出也。山路盘旋间，车已至山间旅舍，地遐而声静，众再聚夜谈至子夜。
次日，再登车以至玉山石柴，匆忙间，见王小箭惘然伫立于庭中。欲呼其登车，陈默旁曰：“即归渝矣”。闻之，怅然若失。山中诸人，唯王小箭神定气闲尔。噫吁乎，小箭已去，吾谁与雅集者哉？
及至蓝田玉山山阳，有宅曰石柴，又名“父宅”，大匠马清运营造者也。美利坚国之匠作文丘里尝造“母屋”，清运之宅与其唱和矣。宅之堂中，男才女杰把酒阔论。座中诸人，公尽没其手机，唯此不迩尘想俗念耳。是日，一周期矣，有司警监，其令四达，无远弗届。愚断舟破网，安能“撼”祖国乎？然令有不达，则网尽破矣哉，且莫之能辩也！终南山中，信号微弱，唯恐电讯之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辗转至夜，复归至王顺山旅舍，然山野幽深，电亦中断，长天茫茫，信耗莫通。秉烛夜谈虽为佳话，然有司严令如利剑悬喉。身在山野，心已远矣，恨无毛羽，不能奋飞。公察之，嘱纺织城城主豌豆夜车疾驰抵于长安城中矣。
翌晨，离陕归京。返至家中，退自循顾，今之有雅集之名，复有雅量之人欤？前之微博中，有人曰“私奔”，沸沸扬扬，今之相如、文君乎？然引万众之围观，虽曰私实不符也。及至雅集钟南山野，虽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然古人之雅集之心境弗存矣。电波通讯，今人之枷锁也；虽退避山野，枷锁亦存矣。故心锁未去，地远而返致急难噫！
宋人郑樵《通志》有言：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依今时风“凡客体”，风“雅”如下：
爱上网，爱微博，
爱名，爱利，更爱iPhone4，
我不是生活在魏晋，
也不是竹林七贤，
夜谈的时候从没有摸到过虱子；
你们喜欢的其实我也很喜欢，
但有时候需要装装样子；
我和你们一样，
是一个现代囚徒。
要打卡，要钞票，
娱乐至死……
辛卯仲夏，于京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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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耀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