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冰:塞尚研究的主要方法(五) 2012-02-25 10:27:22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沈语冰 点击:
在《知觉的悬置》这本专著里,克拉里选择了三位画家的三件作品,来探索19世纪最后几十年直到20世纪初的那个时期,欧洲人的视觉发生了哪些变化。他所选择的其中一位画家就是塞尚,而他选择的塞尚的作品就是这幅《松石图》。

尚研究的主要方法 川美开放课程之一(20110926)

主讲:沈语冰

 

五、乔纳森·克拉里的视觉考古学

 

最后一个我要介绍的学者是乔纳森·克拉里,我把他的方法称为视觉考古学。他是哥伦比亚大学现代艺术与理论夏皮罗讲席教授。这个人才五十多岁,到现在为止也只写了两本书,但是已经被翻译成了十多种语言。能被翻译成十多种语言,说明他的学术影响力早已是世界顶级的了。我们说学术著作能不能被翻译成其他语言,代表了著作的影响力,以及作品的知名度和学术成就。翻译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人们一般不会去翻译一本二流,甚至不入流的书。但是我国的情况是个例外,我们过去翻译了大量二流三流的书,都是那种什么什么介绍,什么什么通史,什么什么导论这样一类浅薄的普及类的书。但是,对于那些经典著作、专题研究,我们却知之甚少。我近几年的工作,就是试图纠正这个错误。我力图找到那些学术史上的杰作,那些改变了一个研究领域,甚至一个学科的经典著作。只有这样的书才是值得翻译的,它必须改变一个学科的面目,开创了一种方法,或者持续地影响好几代学者。必须是这类书,我才会去关注,才会去翻译。

 

乔纳森·克拉里的第一本专著叫《观者的技术》,台湾已经有了中文版。第二本专著就是2001年出版的《知觉的悬置》,我与另一位学者正在翻译中,顺利的话,明年下半年可以出版。

 

乔纳森·克拉里:《知觉的悬置》,沈语冰等译,江苏美术出版社,2012年,即将出版。

乔纳森·克拉里:《知觉的悬置》,沈语冰等译,江苏美术出版社,2012年,即将出版。

 

在这本专著里,克拉里选择了三位画家的三件作品,来探索19世纪最后几十年直到20世纪初的那个时期,欧洲人的视觉发生了哪些变化。他所选择的其中一位画家就是塞尚,而他选择的塞尚的作品就是这幅《松石图》。

 

塞尚:《松石图》

塞尚:《松石图》

 

这是塞尚大约画于1900年前后的画,是他晚年的作品之一。这幅画有一个很突然的特征,就是中间这条由石头构成的带状结构,刻画的相对完整,立体感很强,也相当自然主义。而石头前面这些隐隐约约的东西,这些笔触究竟代表了什么是不清楚的。是这些石块的肌理效果呢?还是石块前的植物呢?是前面随风摇曳的花草呢呢,还是石块上的青苔呢?完全是一片模糊,看不出什么。这就构成了一个矛盾:在这幅画里出现了两种视觉:一种是清晰的、学院派的、自然主义的很严谨的刻画,立体感很强,很结实,是一种清晰聚焦的视觉。而它的前面和背后,却是一些隐隐约约的笔触,看不清楚,是一种模糊的不聚焦的视觉。这种情况如果出现在一个同心圆里,那会被认为是正常的,因为我们视野里的中心圈部分是清晰的,而周围则是模糊的。可是,在塞尚的画里,它的模糊不是出现在一个中心圆的周围,而是出现在一条带状结构里,出现在这样一条横贯在画面中的带子里,因此传统的视觉理论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应该用新的理论去解释,这就是克拉里的基本用意。乔纳森·克拉里的这本书一共有四章。第一章是总述,相当于是他的一个方法论介绍,他把这一章取名为“视觉性与现代性”。“视觉性”这个词,英文是visuality。通常有两种译法,一种是视觉性,一种是视觉机制。这两个译法各有千秋,总的来说是指这样一个意思:视觉是受到文化影响的,是被建构出来的,而不是自然的;不仅我们每个人观看事物的机制不一样,而且欧洲人与其他人(例如我们中国人)观看事物的机制也不一样。我们中国人看山水,看园林的那种感觉,与西方人就是不一样的。

 

这本书的第二、第三、第四章,分别选取了三位画家的三件作品。第二章选的是马奈的作品,第三章选的是修拉的作品,第四章选的是塞尚的《松石图》。他想要回答塞尚晚年作品里普遍存在的问题,就是同一幅画里怎么会出现两种视觉。所以我把他的方法称为视觉考古学。因为克拉里的基本意图,是要选择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三位艺术家的三件作品,探索各件作品出场时的知识型。知识型这个词来源于福柯的知识考古学。知识型是什么呢?是指在一定的时间段,各种话语实践所要遵守的一般的惯例和边际条件。比如1900年前后,在当时的欧洲出现了大量话语,比如胡塞尔的现象学、温特的生理学、谢灵顿的神经心理学、柏格森的哲学等等,这些知识体系都是在1900年前后出现的,换句话说,与塞尚的《松石图》处于同一个知识考古层。

 

知识是一层一层叠加的,福柯发明的知识考古学是借用了考古学的概念,他要考察的是话语是怎么形成,怎么运作的。因此,在研究塞尚的那这一章里,克拉里发动了罕见的、令人叹为观止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他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呢?差不多是在塞尚创作《松石图》的时候,欧洲人正面临着两种视觉的交替过程,一种是建立在17-18世纪那种古典知识型系统中的视觉,其视觉机制的代表性产物是暗箱成像技术,是定点透视所呈现出来的完整、清晰的图像。这种视觉机制与17、18世纪的那种知识型是一致的,在绘画中的典型代表则是学院派绘画,有正确的透视,就像暗箱成像技术所形成的那种图像。而在塞尚创作的晚年,电影已经发明了好多年,当时欧洲人在观看世界的方式上发生了巨大的裂变,也产生了深刻的危机。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学问,涉及到与视觉相关的心理学、生理学、神经心理学,乃至提出重新认识世界的新方法论的哲学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想要重新论证世界是什么,世界不再是我们过去定点透视所看到的那种固定的世界,而是:世界的一切不断地与我交流作双向交流。比如查尔斯·谢灵顿,英国的一位神经心理学家。他的出发点就是反对巴甫洛夫,俄国的一位生理学家。巴甫洛夫发现了条件反射理论,这个理论是说:刺激一下,一个有机体就会作出反应,反复地刺激,便形成了条件反射。谢灵顿的理论是反对这个理论的,他认为高级有机体,特别是人,对外物的刺激作出的反应,绝对不是受到刺激,然后做出反应这么简单,而是一个不断地与外物双向交流的过程。

 

塞尚在作画的时候,也不是只看到一个固定的外物,一个死的东西。他是在不断地捕捉流动着、变化着的信息,他自己也处于这个变化的场景中。塞尚晚年给他儿子的几封信里提到:我现在终于要实现这一辈的愿望了,我现在坐在一条河边,母题在我眼前展开,很丰富很丰富,我老是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我稍微动一下,稍微动一下脖子,扭一扭头,母题就发生一系列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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