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灾难性的普利兹克奖 2012-04-02 10:17:45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河清 点击:
王澍获颁2012年的普利兹克奖,距今恰好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微博上有两次规模颇大的民间讨论围绕王澍展开。一是在获奖之初,人们普遍沉浸在“中国人获得了建筑界诺贝尔奖”的震憾与快感之中。

同样手法,王澍也只是在杂耍中国建筑符号。王澍两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一次是搬一些中国青砖去,另一次是运一些老瓦片去。中国人要在美国人的场子里露头角,无论搞“当代艺术”还是建筑,都得顺着人家,表面上装潢一点自家土特产,但玩的形式必须是人家的。

  

王澍在建筑上披上一点中国的表皮符号,号称“批判的地域主义”。但他根本的建筑理念是楞形-硬边-非装饰的西方“现代建筑”。中国符号只是一种伪装,骨子里是铁杆的西方楞形建筑价值观。

  

王澍主持设计的中国美术学院新校区,一期工程的主体建筑都是楞形-硬边。中央是一个孤立突兀的炮楼,旁边是一个钢架断头桥。还有一个极简主义楞形的展览馆,像一节过度加长的封闭集装箱。没有窗户,进深短而上下高,完全不适宜搞展览。校区许多建筑的外立面,架了几层老瓦片的披檐,挡光又不实用,与北京街头现代大楼顶上建几个中国式亭子一样恶俗,或如同一个画家在画面上写几个中国书法字,就说是表现了中国艺术的精神,一样浅薄。二期工程更是没有统一的规划,一堆建筑群没有整体的建筑风格,一座楼一个样。形形色色的楞形-硬边中间,夹几座披中国砖瓦外衣的房子,杂乱无章。尤其,新校区建筑非常不实用,学生老师对校舍的抱怨不绝于耳。没有窗户或缺少窗户、迷宫、断头路道……一次,在我给两百位中国美院硕博研究生上课时,有位同学问我对新校区建筑怎么看?我说:“二期工程就是一堆垃圾!”结果全场响起一片热烈掌声。可见生活于其中的“居民”并不认同王澍“世界水平”的设计。

  

他设计的宁波美术馆,也是一座楞形建筑,同样不实用,工作人员一片抱怨声。展览空间过高,空调成难题。工作人员的工作空间又过小,压缩在一个很逼窄的空间。美术馆正面外墙的杉木板,没用几年已开始风化漏风……

 

就像许多中国“当代艺术家”直接抄搬西方“当代艺术”,王澍的建筑设计也基本上是模仿西方楞形-硬边-非装饰建筑的“大路货”,多多拼凑、抄搬人家的痕迹。中国美院新校区一期建筑里,水泥墙体正面用木板门面,明显与美国路易斯·康的萨尔克生物研究院大楼的木板门面雷同。

  

据说成为王澍获奖的主要作品,宁波历史博物馆,一座堡垒式的歪楞斜角的东西,除了中国砖的表皮,放到西方楞形-硬边-非装饰建筑里,并无新意。尤其,堡垒式、头重脚轻、窗户细小的形式,明显抄搬布劳尔设计的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只是把人家的倒阶梯形,换成倒斜形。

  

克莱尔曾批评:“布劳尔设计的惠特尼博物馆,菲利普·约翰逊设计的内布拉斯加大学博物馆或未来的布鲁塞尔现代艺术博物馆,整幢楼显然像一座碉堡、城堡或混凝土掩蔽工事,自我幽闭,自我掩盖(《论美术的现状》)。”可见,王澍把博物馆设计成“自我幽闭的碉堡、城堡或混凝土掩蔽工事”的理念,也是抄搬自西方,哪怕在西方已经过气并受批评。

  

但王澍的母校、南京东南大学建筑学院老教授郑光复先生亲口告诉我,说王澍“基本不懂建筑”。我的理解,光复先生这样说,是因为王澍缺少以“人的尺度”来做建筑设计的基本功。一个建筑师首先要关注的,应是“人的尺度”,是居住者生活于其间的舒适。而王澍恰恰在这方面“基本不懂建筑”。

  

王澍喜欢表示崇尚中国文化,平素以中国“文人”自居,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命名为“业余”,意在表示他的“主业”是文化。这是王澍最具欺骗性的一面,确也蒙住了不少人,在此不得不作一些说明。

  

王澍确是读过一些中外的书,但是他的理解是夹生的,他的文章也是夹生的,引用杂乱,不堪卒读。他没有进入中国文化艺术的精神维度,根本不懂中国文化艺术“中和之美”的根本精神,不懂中国建筑文化里极其重要的“风水”观念。他没有意识到,他那些愣头愣脑、歪角斜边的东西,都是与自然和谐的中国“风水”精神犯冲的,在中国风水观里,都是凶灾不吉利的。

  

他在建筑中装点的旧砖瓦,不过是一些脱离原先母体的建筑尸体碎片,没有生命气息,仅仅是建筑最肤浅的表皮而已,并不体现中国文化的氛围和气场。

  

最要命的是,他缺乏一种规范或起码的逻辑思维。他的思维和表述,充满牵强附会,会把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事物牵扯到一起。库哈斯辩称央视大楼是一个美妙无比“连续的巨环,自我运转不息”,甚至“与故宫的审美相一致”,这样的诡辩术,王澍是有过之而不及。

  

他最早的一个设计是苏州某学校的图书馆,是一座标准的楞形-硬边建筑,但他坚称其灵感来自苏州园林艺圃。工作人员抱怨迷路,据说他是根据中国的影壁原理。中国的影壁仅仅具有遮挡外人目光的功用,方位明确不会让人迷路。王澍要在实用功能性的建筑空间里玩迷宫性,显然是对中国影壁功用的附会理解。

  

宁波历史博物馆建筑设计的正式介绍中有:“公共空间永远是多路径的,它从地面开始,向上分叉,形成一种根茎状的迷宫结构。”王澍不懂得,在中国的园林空间里,的确可以是多路径的。但在博物馆这样一个功能性建筑里,观众明确自我定位是首要的功能。中国园林空间又被夹生歪用了。

  

介绍中还有:“山的物性是它(博物馆)唯一要表达的。上半段开裂为类似山体的形状……作为一座人工山体来设计,这种思考方式在中国有着漫长的传统。”天晓得,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哪有头重脚轻的倒立山体?中国哪里有把建筑当成人工山体来设计的?更何来“漫长的传统”?如果说假山是人工山体,但并非建筑……这已不是牵强附会,而是真正的忽悠了。

  

这座造价2.5亿元的博物馆,王澍先生称使用旧砖瓦是“节约了资源,体现了循环建造这一中国传统美德”。是不是有些夸大和矫情?博物馆外表是砖瓦水泥的灰色(水泥灰色在西方当代建筑中比比皆是),说是“体现宁波地域的传统建造体系,其质感和色彩完全融入自然”。是不是也很牵强?

  

王澍设计,只是杂耍中国文化而已。披的是中国文化的表皮,表皮下面是西方的楞形建筑。他获普利兹克奖,一点不足为奇。如果有人认为,西方把普利兹克奖给了王澍先生,是因为王澍先生的建筑体现了中国文化,那是莫大的误解。人家看中的是内里,而不是表皮。

  

王澍奉行的是西方现代建筑的理念:建筑是建筑师个人的作品,建筑以追求个人风格、形式的怪异、概念的离奇为至上,与当地社会文脉背景无关,建筑的实用性可以被无视或忽视,“人的尺度”可以被无视或藐视。这样的理念完全是“反建筑”的,违反了建筑的根本要义。普利兹克奖在相当程度上,正是鼓励这样的理念。

 

勿再迷信西方大奖

  

中国的文化艺术,包括建筑,崇尚的是一种“中和之美”。

  

中,即中庸,不过分。和,意味阴阳对立、变化、呼应、运动、激荡……但依然和合,丰富而圆融。天安门城楼,是这种中和之美的建筑典范。墨菲的设计,也体现了这种中国建筑文化的根本精神。

  

中国的建筑形式非常丰富,空间分割非常自由。顺自然,重人性,达到极高的智慧。中国的园林建筑空间,不仅关怀人的生活起居的舒适,还注重人的审美享受和情操陶冶,将园林设计成一个“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空间,可以说是最关注“人的尺度”,是最人性的。郑光复先生花十年心血,著成《建筑的革命》一书,对中国建筑和西方建筑有着极其精深而精辟的分析。有心的读者可以找来读读,一定大有获益。

  

郑先生自己饱读诗书,在《建筑的革命》一书中,古典诗句和词句,信手拈来,或作为总结,或作为点睛之语,妙语成珠。他自己在建筑设计中,非常注重中国建筑文化的精神。他生前最后一个建筑设计,是浙江长兴的大唐贡茶院。他告诉我,为设计这个建筑,他花在文史典籍考据上的时间,要超过建筑设计的时间。我去看过这个大唐贡茶院。整个建筑完全融合于当地的地形和竹林之间,透露着令人怡然的“中和之美”。没有“现代建筑”的凌厉楞形及其“对自然的侵略”。整个建筑既有考据出来的唐代建筑之风,又有现代建筑材料的构架。这样的建筑,才体现了中国建筑文化的精神。可叹故人已逝,风物长存。

  

普利兹克奖或普利兹克奖的得主们已经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央视大楼就是一例。

  

中国建筑界是洋奴的重灾区。中国众多大学的新校区,都是清一色这种楞形-硬边-非装饰的建筑。无数中国的中小学校舍建筑,还有无数的中国城市建筑,也大规模的是这样风格的建筑。当今中国人生活起居、面对目睹的建筑景观,压倒性的是楞形-硬边-非装饰建筑。而中国自己的建筑种类和类型,慢慢被湮没于无影,中国自己的建筑文化精神慢慢被消解于无形。这种楞形建筑,直棱直角,在中国人的日常景观中到处给人硬邦邦的感觉,散发着戾气。

  

这次普利兹克奖给了一位中国人,建筑界的洋奴将更加挟洋自重,更将对中国建筑界发生灾难性的影响,使楞形-硬边-非装饰的建筑更加在中国泛滥。

  

普利兹克家族与洛克菲勒家族一样,巨富后关注文化和意识形态。洛克菲勒家族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被称为“民主和自由的堡垒”,普利兹克家族设立建筑奖,也有意识形态的旨意。那就是弘扬美国文化,以“当代”和“国际主义”之名,将其推广于全世界,消解其他非西方国家的文化。

  

最近这些年的诺贝尔奖,应该可以让国人清醒,诺贝尔文学奖与和平奖是什么货色。这个普利兹克建筑奖,也是同样标准,根本不是什么“世界”最高建筑奖,而不过是用来奖励全世界的美国式楞形-硬边-非装饰建筑。

  

中国的建筑师们不能再继续迷信普利兹克奖了。伟大的中国建筑和园林艺术,自然变幻、天人圆融的中和之美,才是当今中国建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源泉!

  

(作者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章小标题为报纸编者所加)

 

 


【编辑:易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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