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望境本土的营造 2012-07-27 15:20:16 来源:文汇报 作者:陈龙 点击:
7月21日下午,第55期文汇讲堂邀请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和2012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王澍,以《大学的“望境”》为题展开对话

从象山校区、大学建筑到大学之道,许江王澍共同寻求—— 大学的望境本土的营造

 

7月21日下午,第55期文汇讲堂邀请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和2012年度“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王澍,以《大学的“望境”》为题展开对话

 

象山校区的建造 设计有备而来共识早已形成

 

主持人: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重要作品之一是中国美院的象山校区,因此大家习惯把象山校区和王澍联系起来,事实上它由多方合力促成,其中首推以许江为首的校方。许院长,当年怎么独独选中了王澍的设计?

 

许江:首先,我认识王澍有20多年,很了解他对中国自然山水的情怀和犀锐的表达。其次,中国美院决定将象山校区建造的任务交由本院建筑教师,就是希望以校园建造来培养队伍,塑造人才。而王澍也显然有备而来。设计方案中,他以合院为基本模型,展示系列变化,像做外科手术那样把合院切一刀或切一角,通过合院的向背关系,形成与青山相望的崭新格局。如此创意深深吸引了我们。最后,重要的一点是,这之前我参观了美国罗德岛美院,这所学校独立学院的建构和管理方式引起我的关注。于是我们确立了共识:希望象山校区以群楼的方式来适应未来多学科的分院独立教学管理方式。

 

因此,王澍的方案高票获选,接着他开始了非常艰难的深化设计阶段。

 

很长时间它还将是一个孤本

 

主持人:王澍,在象山校区设计之前您对园林风格已有所实践。你如何构思象山校区?

 

王澍:其实,我1993年就参与过杭州南山路中国美院的改造设计。我当时的方案是把校园里已建的新楼全部拔掉,保留老建筑,我觉得保留文化的传承最重要,历史的气息一旦断裂很难再继。但象山校区不同,它是建在一块空地上。以实物来看中国园林,它的房子都很小。而象山大到800亩,全新的语境下如何寻回园林的感觉是挑战。20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种园林的新尝试。

 

中国人内心都有园林情结。这种建造叫“城市山林”,那些文人在城市里划出一个园子,造出山野的感觉,以便人与自然随时对话。这种设计代表了另一种对中国城市的看法——最富有中国文化的要素并不都在城市里。

 

另两点也很重要,在选址时,学校有个共识:大学城坚决不去。规模化的大学城虽然是现代主义风格的代表,但在我们看来几乎就是“巨型监狱”。选中转塘象山因为那里有山有水,那种气息不仅适合美术学院,也适合于中国文化的培养。另外,在中国,哪怕拥有足够好的建筑系的学校也很少会请本校教师设计建筑,这体现了美院对自己老师的信任。

 

有些人说象山校区变成了中国大学建设的新样本,我觉得不准确,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还会是一个孤本,这需要很多条件的配合才可能出现。

 

两个人诗性的唱和

 

主持人:一期建成后,有业界人士批评这是杭州最难看的建筑;也有学生说,我辛辛苦苦从乡村考到了城市,没想来到象山校区,又回到了乡村。所以,开建二期时,校方如何面对反对声依然支持王澍走下去,你本人也写了诗寄语王澍?

 

许江:应该说:我与王澍夫妇情味相投,经常共同出游,分享远望的心得。我们一道徘徊在南宋皇宫遗址上古树林中的无影泉旁,感叹世事变迁;一道攀援万松书院,遥想当年山长带着众生面向群山的呼喊。2005年左右,象山校区山北建好之后,一开始被人称为杭州最难看的建筑。我们举办了中国实验建筑师的研讨会,做了不少工作。仅仅两年后,王澍被评上杭州时尚人物,授奖的仪式就在所谓“最难看”的建筑里头。也就是说很多反对者已经悟到,这片建造是有理想、有担当的。所以我们接着以邀标的方式让王澍设计山南。设计前,我给王澍写了首诗,大意是这里是夜晚的渔港,所有的楼群是夜泊的舟船,这是深山里的古乡,楼和楼之间的通道是通往青山的古巷,这里是一片密密的罗网,里面网织着苔点、假山和诸多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象。

 

应该说我俩都是有诗性的人,中国美术学院的特点就是聚集了这样一批有诗性的人。

 

当代建筑对园林尺度的成功转化

 

主持人:王澍,能否分享一下从理想到实践中的困难?象山校区建造的整个过程,对你自己、对你自己的理想有什么触动?

 

王澍:这是一个挺艰难的过程,象山校区一期建成后,一个建筑师朋友说,这是中国当代建筑语言的一个大突破,尤其在破解尺度问题方面。因为中国传统建筑都较小,但那套建筑语言很成熟。如今放大4倍、完全转化尺度之后还能保有中国传统文化想象的内涵就不容易了。他说中国建筑为这样的转化已经奋斗100年了,在象山校区取得了成功。

 

这和我浸淫在美院的氛围中有关系。很多人说象山校区是许江和我“文人唱和”出来的。这不是虚的形容,有很多具体细节。比如说用写诗的方法交流,他诗中说很多条船时,我已经在火柴盒上画了山南第一张草图——一片房子像船一样停泊着,意境就是象山夜泊。再如山南的房子偏黑、偏暗,现代主义基本上以白为主,我以前也经常做白颜色的建筑,山南是我第一次用大面积的暗和黑的材料。因为它没有太多声音,只是淡淡的夜晚。

 

又如去南宋凤凰山上面看遗迹,现场就是一片树林,但我们感觉得出此地的房基,能辨别出曾经有过的人工的痕迹。这也是我们象山山南基本的原则,让人感觉到大面积的东西是从自然中出来,而非人工。这里就需要技巧,象山的房子四层楼高度13米,而你从山这边看过去,这些房子只露出七八米,整个尺度通过大景观的手法进行了调整。

 

现在国际上很多人评价时会说,这是将建筑和景观完全混合了。其实,不是说建筑做完之后再做景观设计,而始终是在做某种景观状态的建筑,无法分清建筑和景观的分界,并形成山和建筑的唱和的关系。中国山水画到宋代后神性就不见了,今天50余米高的象山重新恢复了一点点神性的气息,这是靠很多人精神的力量共绘而得。

 

评说今日之大学 以空间设计来影响施教方式

 

主持人:王澍,有同行评价说象山校区很好看,但是似乎不太适合人居,得房率只有55%,这边说话隔壁都听得见。很多不同的评价源于对建筑不同的理解,你怎么看?

 

王澍:得房率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有甲方要设计博物馆,要求得房率在80%以上。我告诉他,80%是一般高层住宅的得房率,一般公共建筑的得房率是60%多,稍微多一点空间的表现,就是50%,所以得房率55%很正常。另外,我试图用某种环境和空间的设计对当代大学教育的观念和施教方式产生影响。并非只有教室才是你教学的唯一选择——你有没有发现,宽大的走廊、竹子栏杆相围的屋顶,都是可以带着学生上课的好地方。

 

这次回同济才知道,我至今好像还是唯一带学生去草地上课的老师。象山设计的建筑有的是连续空间阶梯状的。造好后,有老师反复提议要隔成一格一格的小间。而我设想的就是完全开放式的结构,在如此大空间里可以有4个老师同时上课,大家不怕交流。

 

美院的建筑专业更要有思想

 

主持人:许江院长,王澍去同济读博时曾和你有约定,要在中国美院恢复建筑系。建筑、设计专业1950年代后就划在清华大学、同济大学、东南大学等工科系统。你们如何定位美术院校系统的建筑学院?

 

许江:今天,中国大学建造的趋同化十分严重。据我所知,有所大学的设计院规划设计了近200所大学。能不重复吗?一个高大雄伟的大门,中间宽广的大道,大道中间花坛,尾端30多个台阶,台阶之上是庞大无比的图书馆,右边是教学楼,学子们不受风雨便可走遍所有的学科。学子们在没有树木的体育场上奔跑。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空”。太多的大楼,缺少大树,太多的捷径,缺少远方。

 

在中国,今天的知识分科的系统中,承载我们身体和精神居所的建筑专业被划分在工科,划分在技术化、工具化的类别中。建筑,这种人类栖身之母的大课题变成单纯技术课题,这就带来了今天讲的所有问题——城市的趋同化,人文家园的缺失。这种切分对于建造的人文内涵的忽视,今天还在继续,值得警觉。

 

因此,中国美院要恢复1929年就有的中国最早的建筑专业,要以艺术的内涵来拓宽建筑的思维,让研究的视野涵盖艺术学、人类学、社会学,横跨人文和科技思维,营造出大学的望境。要让建筑有思想,即以独立精神来挑战和抵抗世风,进而传递出来自底层、来自现实的时代关怀;以人文的气质和坚守的意志来面对中国人的世界建构的大命题。

 

西方大学在渐进中积累了内涵

 

主持人:对中国建造,你们思考已久,在象山校区做了一次探索实践。是否也从西方的高校建筑中有所借鉴?

 

许江:西方的大学一直是中国高等教育仰慕的对象、学习的榜样,但我们对西方大学的内涵所知太少。我写过一篇散文叫《牛津如山,剑桥似水》。哈佛大学是院子套院子,第二层院子边上是哈佛图书馆,应该算美国式的巴洛克式建筑。我们在它高大的穹窿之下看到一个像乐谱架一样的架子,上面有一张青年的照片。正是这位青年死于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他的母亲捐建了这一座图书馆。

 

这令我肃然起敬。不论出于一个母亲的伤悼,还是关于灵魂的救赎,这种捐献的传统不仅造福于公众,而且以某种献身来表达崇学向善之心,这本身就是一种教育。

 

哈佛设计学院最有名的是它的工作室,像梯田一样,一个大型的坡地,500个学生都在这里学习、做作业。据说一年级的学生在最上面,年级越高越在下面,新生总要看着老生在干什么。

 

我和王澍到罗德岛美术学院参加他们年度毕业典礼,博士服穿完后有一个有分量的装饰套在脖子上,你的身体必须微微前倾,这就是你的责任。

 

我思考,西方大学、高等教育经历了漫长但渐进的过程,而我们的大学、大学教育一直面对突然的变革。“五四”时是救亡与启蒙,1960年代有“文革”,1970年代末、1980年初是改革开放,新世纪前后是全球化。当前经济高速发展和技术化、工业化的追求趋向是否会带来某种教育本质的缺失?值得大家共同思考。

 

主持人:王澍你也走过许多的西方高校,能否从建筑角度分享一下你的感想?

 

王澍:我们过去简单地认为“西学东渐”是先进与落后之间的关系。我经常批判中国建筑学教育基本上是全盘西化的教育,文化到底站在哪个位置?

 

就从大学校园的中轴线来看,这种做法即使西方大学也很少见,这已经是中国特色了,追溯起来,这是官府、衙门和庙宇的权势表达。大学传达给年轻一代的教育就是这样的吗?39级台阶,是皇权时代的建筑语言,它是权力、独裁的象征,但现在大量用在图书馆类的建筑中。

 

在象山校区,建筑入口台阶不高,步行的小径都在两米以下宽度;校区里有大量的小院子,是一个教授和20几个学生可以安静地对话、讨论的空间,它传达了校区里传道授业的基本氛围。建筑和建筑之间大家能够招手,打招呼,这叫邻居、邻里,是社会构成的基本。我经常说失去这些,中国人会不知道未来,对此,很重要的教育就在大学里,在细节的传达之中。所以,大学的建筑具有方向引领性,帮助教育找回根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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