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中央美院副院长徐冰
艺术家、中央美院副院长徐冰在新出版的《地书》上画了一副圆圆的眼镜——这就是他的签名。他正在上海外滩展出的新作品《地书》中除了符号与Logo,并无任何文字。
与不少功成名就致力于维护其商业品牌的艺术家不同的是,徐冰是折腾的,也是多变的,你不知道他下一步又会有什么新的作品,身处当代艺术系统之中,在接受《东方早报·记者》专访时,徐冰却对当代艺术持批判的态度:“我要是不参与这个系统,我也不能够批判它。西方人也在自我反省这个系统,当代艺术像药一样,用好了,它可以治病。用不好,它也可能有毒,它会害人。”
谈当代艺术希望对人类的思维有启发
记者:你的新作《地书》中似乎反映出一种反复杂、反深刻,或者说反对故弄玄虚的倾向。
徐冰:对。我不太喜欢故弄玄虚。我过去对当代艺术特别有兴趣,出国也是想了解当代艺术是怎么回事。当时,西方当代艺术这个领域,获取的信息在国内很少。作为一个非西方主流文化背景的艺术家,怎么样跟这个系统发生关系,以前对我都是一个疑问。
但在西方,后来直接参与进当代艺术领域之后,我发现这个系统了不起,但是又有很多问题,跟这个时代差不多。我觉得我不喜欢的地方,就在于,它有点故弄玄虚,就跟你说的一样——它利用人们对艺术的尊重,别人面对它时总是觉得有内疚感,看不懂,是因为自己缺少艺术的教育。
记者:不懂是“我”的问题。
徐冰:对,我不懂是我的问题。咱们有这样的艺术理念,认为艺术总是要和人民发生关系,或者为人民服务。听起来是很老旧的说法,但也是根深蒂固的。所以我希望我的作品平易近人,亲切,但别人进入以后还会发现,作品中其实有一些不同的东西,而且对他们的思维有启发。我希望我的艺术是这样的。
记者:更多的是在启发人们思维的角度。
徐冰:我觉得艺术不艺术本身不重要。我也并不会把自己的工作限制在艺术本身。我更不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出一件好的艺术作品。我只要求自己的工作有创造力,对社会有益处,值得去做。值得去做,就是因为对人类的思维有启发,或者是一种新的看问题的角度。他值得去做,那就认真去做。至于这个东西,你说是艺术也好,或者什么也好,都没有关系。因为真正有价值的创造,都是在几个领域的中间地带出现的。比如,我希望我的这件作品《地书》也能够获得读书界的关注。因为它事实上是一本书,只是因为我是学艺术的,所以别人认为它是艺术作品,但如果格非做了这样一个东西,它可能就自然地放入书评的领域了。你必须从其他领域,或者几个领域之间的地带找到新东西,带给艺术领域。
记者:就跟中国古代说“游于艺”一样。当然看到其中也有一些游戏的成分。
徐冰:当然有。因为现在的人都很懒,没有耐心。所以你必须要让他感到亲切,让别人介入。我不希望我的作品上来就把别人吓跑。所以我老觉得当代艺术里面有“假大空”的成分,和“文革”时候的假大空其实在某个层面上是一样的,就是它是强加于人的。
记者:你说的是中国、国外,还是都是这样的?
徐冰:嗯,都是这样的。
记者:上次陈丹青在上海接受《记者》专访时也谈到当代艺术浮躁的一面,他觉得是文化激进主义导致的后果。你怎么看?
徐冰:我其实很早就对这个系统有一些看法,批评当代艺术系统自身的弊病。与陈丹青也有过一些讨论。
记者:你的作品是不是想要超越艺术系统本身?
徐冰:我没有把艺术太当回事,你把艺术太当回事你就超越不了这个范畴。系统本身其实没有东西可找的,因为艺术的深度和它的进展不在于风格之间倒来倒去,或者流派之间倒来倒去。在这之间倒来倒去是不会有大出息的。当代艺术领域有点复杂,它是附着在整个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的大的利益结构之内的,一块像癌细胞一样的东西,它事实上是附着在这个肌体之上的,但它又以反对这个肌体的姿态来出现。可实际上,这个肌体也需要这种癌细胞,让自身更健康,所以实际上是一种互为利用的关系 。
现在看,这个系统由于形成历史太短——当代艺术与绘画、雕塑的历史相比,非常年轻,它在发展的同时,又在做自身瓦解的工作。所以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不成熟的,它也不可能成熟,因为历史太短,带有实验性。因此在这个系统中,很少有伟大作品。但是人类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就像人类在正常思维之余要有一些超越正常思维、逻辑的活动,来活跃和刺激人类的创造力,当代艺术实际上起到的是这样的作用。它具有实验性,它的实验性本身不能开花结果,但这种实验性的内容、材料、结果,可以提示给其他领域来使用,包括文学、电影、经济,方方面面,都可以使用当代艺术的实验成果。
我觉得,当代艺术像“药”一样,用好了,它可以治病。用不好,它也可能有毒,会害人。这是我参与当代艺术所体会到的。
记者:就像你之前说的,当代艺术重要的不是哪一种形式,而是和社会或者其他领域关联的方式。或者您刚才说的“假大空”,其实是缺少一种核心的精神?
徐冰: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又得说到这个社会浅薄,没有耐心,喜欢简单化的东西。为什么这个符号在今天是有效的,因为符号给人们提供了符合这个时代需求、习惯、速度的手段。当代艺术中为什么有假大空,因为这个时代有太多刺激和吸引眼球的东西,所以有些人很注意保持自己的艺术风格和样式 。就像广告效应一样,不断建立自己的符号,他才能够有立足之地。这也是在艺术上并不自信的表现,他需要不断保持、维护、扶植自己的符号。绝大部分藏家考虑的并不是艺术本身的东西,而是这个符号,或者说这个品牌的价值度,和它的潜力股成分。所以他需要寻找能够代表这个艺术家风格的符号化的东西。
记者:就像商业的品牌一样。
徐冰:可以这么代表这个艺术家特征的东西。
记者:你可以举例吗?
徐冰:那没有必要。很多人都会受到这种品牌与利益的影响。包括我自己也会有这种影响。
记者:是不是多与少的问题?
徐冰:但从我个人而言,我自己从来不从风格、材料、样式上来考虑艺术。所以我的作品,每一件都跟过去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