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感观:传统质地中的当代方式——沈勤水墨画后记 2012-06-08 17:38:22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杭春晓 点击:
水墨的创新,既要改变旧的一套程式化创作方式下的感观经验,吸呐这个时代更为常态的图像经验,从而与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发生联系;但同时也需要保留水墨这种特殊材质所蕴涵的东方审美气质。

沈勤 月下水田 140cm×69cm  2011年

沈勤 月下水田 140cm×69cm  2011年

 

沈勤当年的《师徒对话》,似乎隐喻了他后来的生活轨迹。这幅用地道的水墨,画出超现实主义述说语境的作品,为沈勤带来曾经备受关注的声誉。然而此后,他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沈勤跟老婆回到石家庄,过起了现代隐居生活。不知道是不是画禅画得太投入了,一下子把自己给画了进去。85’思潮之后的商业化浪潮中,我们很难看见沈勤的身影。

 

其实,沈勤倒不是刻意排斥商业,他的归隐似乎并不是什么文人清高的情绪在作祟,而可能与他性格深处的某种偏激有关。沈勤的偏激,在交谈中很容易察觉。因为他的目光躲在结实的肌肉后,不时闪现着一种绝对肯定的语气。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而愿意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他很容易投入某一话题,并自言自语地展开思维的游戏。结论,当然是“惊人”的肯定。这样的性格,在日渐功利化的90年代有些不合群。加之日常生活的琐碎,沈勤便逐渐从南京圈子中游离,以至最后的隔离。当然,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沈勤十多年“不合时宜”的隐居,其实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但问题在于,沈勤的这种隐居,却对他的创作产生了一种值得说说的价值。因为90商业化带来的利益浪潮中,绝大多曾经锐意探索的中国画家似乎一下子走到了终点,或明或暗的市场上到处流传着他们或粗制滥造、或陈陈相因的作品。正如栗宪庭曾经说过:“‘新文人画’中的实验和创造性,在大多数新文人画家的作品中,就自己被自己把玩掉了”。然而,沈勤却因为隐居而避免了商业干扰。或许,这并非沈勤的本意,或许从骨子里他也愿意从商业化的浪潮中获得实惠。但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沈勤在结果上保持了艺术探索上相对的单纯,从而使得他的作品没有出现一种固定化的模式。于是多年之后,我们还能看到与《师徒对话》完全不同的沈勤。

 

说到这,我感觉话题有些简单了。因为沈勤走到今天,不能简单归因于他与商业化浪潮的隔离。就画家本人而言,他性格深处的偏激所带来的“不安定”,也导致他不断地否定自我。南京圈子里的一些朋友说起沈勤,会带点惋惜的语气说他太聪明了。为什么呢?因为他每画出一点什么,又总会产生其它新的想法,从而不能深入先前的成果。比如说他的《师徒对话》,在当年的水墨革命中,没有选择大多“新文人画”的方式,而是将超现实主义的叙述手法融入水墨的东方语境中。受他影响的画家坚持了这一方式,成为革命的收获者。但沈勤,却游离了,自然也没有成为收获者。还好,沈勤对这样的说法比较坦然。他认为自己的善变源于他对绘画既有形式的不满足,需要新的方式来呈现他与自然的交流。至于这种善变会带来什么后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过了瘾。对沈勤而言,绘画是画家感知与呈现的过程,而不是程式化的结果。他强调主体的直觉感观,而不是所谓的表达规范。各类绘画元素都可能被沈勤解构为他所敏感的视觉基因,在他对自然的体会中重新组合,并重新证明绘画元素的感观价值,从而出现新秩序下的视觉经验。

 

在这一点上,沈勤超级自信。因为固定创作模式而获得成功,在沈勤看来,恰恰是一种艺术能力的死亡。所以,沈勤并不在意别人怎样说他善变,也不可惜自己因为没有坚持什么而失去的收获。相反,他对自己因此而显现出的艺术能力,还颇为自得。获得这种自得感,需要艺术判断上的自信。这是一个信息多元、潮流多变的时代,缺乏自信,会很容易被各种所谓“主流思想”影响,从而很难在没有鲜花的舞台上进行自己寂寞的探索。或许,因为沈勤偏激的强悍,他在思想上是足够自由,所以可以一直坚持自己的方向。即便是在被冷落的边缘,也丝毫不会干扰他对自我价值的确认。艺术家有了这种状态是幸运的,因为他可以忠实于自己的艺术理解,专注于自己的感观冲动。

 

其实,讨论沈勤,他的自信与艺术的感观方式还不是一个重点。正如面对他的这些介于传统艺术与当代艺术之间的作品,我们应该怎样给他定位是我们首要的问题。即从当代中国画发展的内在脉络上,我们应该怎样理解沈勤的独特性?或许,沈勤画面的多样性会干扰我们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但作为一个画家,无论他最终呈现出怎样的差异,其内在一定还存在着某种共性,而这种共性可能正是这个画家在艺术史中得以成立的理由。那么,沈勤的共性表现在什么方面呢?其实,细心一点的观者可以在《师徒对话》和他现在的作品中找到某种联系。虽然,它们在视觉上显现着直观上的差异,但其内在质地仍然相似:他一直回避文人画依靠笔墨经验构建的审美传统,并试图通过他自己的努力证明,不采用这种所谓经典的语言系统,重新构建出的新的水墨感观,仍然可以获得一种东方精神的传达效果。就这个角度理解,沈勤的水墨在当代中国画发展的内在线索上,无疑属于“反文人画”方向上的水墨感观的重建。

 

可以说,在对待元以后传统文人画的态度上,沈勤的偏激发挥得相当淋漓。“‘书法’与‘宋画’的会合实在是中国艺术史上的悲剧!两种及至的语言,写实与抽象,将要在后代杂交成不伦不类的‘文人画’。写到此处,只想为中国绘画致哀”——这是沈勤的一段自白。固然,文人画传统存在着各种问题,但其独特的审美方式尚不至于如沈勤的判断。当然,这里引用沈勤的话,并不是要和画家辩论什么。画家对画史的认识只是个人化的感性理解,可以体现为他对艺术的态度,还谈不上什么历史判断。我们无需和他们讨论历史的价值问题,我们需要做的是从他们偏激的言语中感受他对艺术的理解。沈勤之所之如此痛恨文人画传统,是因为在他看来,这种通过书法、诗歌等其它非绘画直觉性的东西来构建绘画感观方式的尝试,实际上是取消了绘画感观上的单纯性,也因此从质地上丢失了绘画自身的精神。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他才会认为宋画“是中国美术史上唯一通过绘画而洞见画家精神的时代”,宋画是“一个单色的、灵魂可以自由出入的世界。是中国绘画在精神上达到的最完美的境界”。带着这样的历史观,沈勤在自己的实践中一直努力还原绘画自身在感观上的单纯性——消解文人画依靠非绘画性因素建立起来的,以笔墨经验为中心的程式化的自然感知方式。当他剔除了水墨语言之外的一些非绘画性的语言要求之后,沈勤用自己的作品证明了单纯的水墨,不借助任何习惯中文人画的表达,依然能够呈现出中国化的静谧与清凉的精神质地,并因此使水墨获得了一种全新的与自然的链接方式。

 

所以,面对沈勤新颖的画面,我们并没有一种陌生感。虽然他的作品有着太多与传统中国画的不同,但就绘画的精神质地而言,它无疑是中国的,是东方的。也许,沈勤自己不会想到,他的这种努力已经涉及到二十世纪中国画变革中一个重要的问题:试图引入新的视觉方式,却无法摆脱旧的语言要求,结果成为一种“两不像”的杂交。诸如徐悲鸿引入写实,但为了保留中国画的感觉而保留文人画对于线条的讲究,结果中国画的精神质地反而荡然无存。在这一点上,沈勤显得要机智些。他清醒地意识到,传统文人生活方式下形成的元明清文人画语言审美,实际上已经伴随着现代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了。于是,他需要绕开这样的绘画要求,重新回到水墨材质的本身上,构建一种“反文人画”的新的感观,并借助这种新感观实现东方精神的传达,重建语言与自然之间的视觉联系。综观沈勤作品,这一特征表现得相当明显,无论园林、静物、人物,甚至超现实主义因素下的场景描绘。如他著名的《师徒对话》,虽然场景叙说在方式上很新潮,但水墨氛围笼罩下的东方禅味无疑仍然传统。

 

或许,正是沈勤抛弃了传统文人画中非绘画性因素的沉重包袱,将水墨还原为单纯的绘画方式,并以此证明水墨的感观价值,所以他的探索也就显得轻松了很多。甚至,他的这种努力无意间为当代艺术的某些表达方式融入水墨语境开启了一道方便法门。正如《师徒对话》中,类似籍里科般的远景以及突兀的凳子、阴影形成的一种空间上的观念叙说性,与传统水墨材质在组合上非常协调,没有冲突。画面的传统质地与当代艺术图像述说性的方式得到了较好的结合,并且共同构建为一种全新的水墨感观方式。应该说,沈勤后来的作品中,都有着类似性质。其中,不仅有他90年代初借助抽象主义手法解构传统山水图式的作品,以及沿着这一方向而来的园林图像;还有带有现代构成感的静物描绘的图式化作品,以及类似静物的昆虫与机器之类的图像。沈勤借助纯正的水墨趣味,营造了一个与传统水墨世界完全迥异的图像世界。这使得沈勤的水墨探索呈现出某些当代艺术的特征,并因此成为当代水墨画坛独具价值的个案,值得我们关注并加以反思。须知,传统水墨背后的语言系统以及由这种系统衍生出的感观方式,在今天的生活中,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很小范围内的文化遗存,很难进入现代精神的主流状态,也很难真正融入现代人的生活中。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一味强调所谓正宗的古典审美,实际上会成为一种伪正宗,是在消解水墨的当代意义。但同时,如果借助水墨创作的作品,在质地上与水墨所蕴涵的中国精神气质没有任何联系,那么则又是在另一个角度上消解了水墨的本土意义——因为如果借助其它材料就能画出来,那么为什么还一定要使用水墨?

 

所以,水墨的创新,既要改变旧的一套程式化创作方式下的感观经验,吸呐这个时代更为常态的图像经验,从而与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发生联系;但同时也需要保留水墨这种特殊材质所蕴涵的东方审美气质。或许,气质这样的词汇有点玄。就直观而言,它应该是水墨材料能够显现出的一种清凉而静谧的东方化的审美感受。在这一点上,沈勤的作品无疑能够给我们提供一种启发,因为他在纳入新视觉经验的同时,仍然恰当地保留了传统的精神质地。应该说,沈勤以他鲜明的“反文人画”旗帜开始了他对水墨感观的解构与重建。并由于将水墨从一些非绘画性的要求中解放出来,他获得了将这种材料重新链接于自然的机会。也就是说,他抛弃传统以笔墨为主体的感知方式,尊重自己观察自然的结果,构建了水墨全新的表达。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采用了一种开放的心态,包容西方文化带给中国人的新的图像经验,并将之消融在纯正的东方质地中,从而为当代水墨探索提供了一种别具价值的新的感观方式:传统质地中的当代方式。我想,单单因为这一点,即便是隐居状态中的沈勤,也绝对不会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2007年6月3日于中国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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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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