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间,广东美术馆培养了一批观众、受众,很有口碑,形成广泛的社会接受基础。陈文杰 摄
王璜生,1956年生,广东人。曾任广东美术馆馆长十年,创办和策划过“广州三年展”“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等。2009年7月至今担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从去年开始,美术馆逐步实行免费开放,近日又有新政策出台,2012年年底之前,全国美术馆将全部实现向公众免费开放,宣告了美术馆免费时代的真正到来。免费时代将给美术馆带来什么新挑战?曾任广东美术馆馆长十年之久、现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的王璜生在接受《信息时报》专访时表示,免费开放能鼓励更多观众走进美术馆,是好事,但同时也要警觉由此可能产生的问题,比如美术馆的专业性是否足够,美术馆是否能保持自我生长和独立自主的能力,能否保持自己的品格和专业坚守。这些问题对美术馆自身和公众而言都非常重要。
免费未必是扩大美术馆影响的最好办法
记者:从去年到今年,美术馆逐步实行免费开放,最近又出台政策,今年年底之前,全国美术馆将全部实现向公众免费开放。据你的观察,这个措施会给美术馆带来什么问题和挑战?
王璜生:美术馆免费开放是好事,中国的普通观众离美术馆还是太远了,这个措施有利于鼓励更多观众走进美术馆;从国家长远发展的眼光看也是很好的,可以提升公众文化基本素质和社会总体的文化水平。
但是,我们特别要警觉的是:首先,美术馆是一个知识生产、思想/艺术生产的专业文化机构,它“生产”的产品即展览、讲座、相关活动以及由后台的工作,如典藏、研究而带来的知识滋长、传播等,它是一个知识聚汇、交换,授受双方相生相长的场域。美术馆能否提供给公众具有再生性意义的知识内容,公众走进美术馆后能否参与这种“聚汇”,以主体的身份,与美术馆所提供的思想艺术资源,发生交流、碰撞,达到预期效果,这是最关键的。这里面,主导方是美术馆。如果美术馆的展览、活动质量不高,甚至较差或很俗很烂,那么,观众越多,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越大,“视觉污染”会更严重。
第二,美术馆不是商场,不是公园,而是有专业性要求的文化交流场所。公众走进美术馆,应该有一种与逛公园、逛市场、商场完全不同的心理期待,它是一种精神漫步,有待于与艺术品发生精神、情感和心灵的交流、对话。让所有的人都随意走进美术馆,美术馆如公园、商场那样普通,美术馆独有的功能某种程度上可能会丧失。美术馆在保持为公众服务的同时也为专业人员服务,这些都要求美术馆具有其专业性品质。从展览环境、欣赏条件到提供的内容,需要有专业的展示方式,专业的视觉要求等等。
从一个美术馆专业管理者的角度,我觉得,免费政策未必是扩大美术馆影响的最好办法,有时候,全民皆兵,反而使真正的“兵”的涵义丧失。
记者:你在7月3日参加广东时代美术馆“脚踏无地:变化中的策展”国际研讨会的主题发言中强调将美术馆作为一个“有机体”来看待和运营,为什么会借用一个生物学的概念来形容美术馆,强调它的自我生长和发展?
王璜生:美术馆的确是一个有机体。从精神独立、学术自主,到展览、收藏、研究的自我运作,的确是一个息息相关的有机体。美术馆应该有自我生成、自我创新、延续发展的能力,有自己从场所、资金、设备、工作人员到观众所构成一条良性的生态链。一方面,美术馆需要得到政府的支持,美术馆作为国家的公益文化机构及文化保护机构,政府给予一定的经费和优惠政策(制定美术馆的经费拨款、税收政策和管理、监控体制等),是义不容辞。另一方面,美术馆还需有自我生长发展的能力,不是单纯靠政府的供养。如果那样,美术馆将难有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性。美术馆应该以一种自主自觉的方式参与社会互动,激发美术馆自身的专业活力,实现美术馆的社会职责。
目前,随着免费开放、国家和地方政府经费补贴甚至全包,一些还采取收支两条线等政策的实施,美术馆的形势“一片大好”。本来有政府的支持当然是好事,但目前国内很多美术馆的专业性和规范化程度还很低,这种政策可能会带来新的问题,如“大锅饭”问题,美术馆无所作为问题。我认为,作为现代美术馆,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一方面要接受社会的评判,另一方面要获得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包括资金的支持。欧美国家的美术馆馆长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找钱,募集资金。这一点,我们可以借鉴,要学会去找赞助,去找合作伙伴。如果只是靠国家财政拨款,不少美术馆主动寻求社会资源和资金支持的积极性势必降低,认为既然政府拨钱,收入也要上交政府,美术馆何必找钱。时长日久,这种依赖会使美术馆失去自我生长、独立自主的能力。
我在广东美术馆的时候,常常找赞助办展览,必须向社会推销自己,同时要考虑如何回报社会。要想怎么做好一个展览,包括门票定价多少,把握公众消费心理等。赞助是美术馆与社会发生深切关系的一种方式,美术馆与社会的合作不仅是向社会推销自己,也是让自己接受公众社会检验和监督的有效方法。这个过程有各种动力,它会促进美术馆思考社会需求是什么,同时检验自己是否做得好。对美术馆来说,观众重要,导览也重要,但这种社会监督、评估机制、与社会互动与制约的机制更重要。有了这样的能力和意识,才有可能办好美术馆。如果只会向政府伸手要钱,听领导指示办事,甚至为了得到相关机构给的钱,投其所好,曲意迎合,这样的美术馆只能是一个没有独立品格、平庸随俗的美术馆。做文化事业,应该有自己的品格和专业坚守。
普及推广是消除美术馆与观众隔阂的重要方法
记者:你刚才提到中国的公众离美术馆还是很远的,你主事美术馆多年,对于缩小美术馆与公众之间的隔阂有什么心得吗?
王璜生:这要靠长期的积累,美术馆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比如2008年广州三年展,主题是“与后殖民说再见”,本来是一个学术性比较强、主题比较晦涩的展览。但是这个展览呈现之好,观众参与程度之高,前所未有,无论在学术界还是在公众界都产生特别大的影响。这与广东美术馆十多年来的社会铺垫不无关系。那十多年间,广东美术馆坚持关注当代艺术,做了大量这方面的展览,培养了一批观众、受众,在公众中极有口碑,形成广泛的社会接受基础。这是2008年广州三年展能获社会普遍好评的重要原因。其次,美术馆需要有强有力的公共教育推广部门,要在建立观众群、观众朋友圈子方面做文章,花力气。与公众形成对话和互动的关系。这两天我看微博,广东美术馆的儿童美术培训班,去年是从凌晨四点开始排队报名,今年是从前一天晚上9点开始排队,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广东美术馆在市民心里的位置。这项少儿美术培训班工作是广东美术馆开馆不久就办起来的。
当代艺术可以有多种方式与普通观众接触,关键在于如何导览,如何引导,让彼此都能参与其中,可以让艺术家直接与公众对话。我去台北参观台北三年展的时候,看到香港艺术家白双全的作品,题为“带艺术家回家”,艺术家就坐在展厅里,公众可以带他回家,回家的一路可以交流,这种不按常规出牌的方式能让观众对当代艺术有更深了解,给他们提供更自由、更另类的感受空间。
美术馆要做普及、推广工作,这是消除美术馆与观众隔阂的重要方法。1998年我在广东美术馆做了赵无极的展览,赵无极名气很大,但公众对抽象艺术很陌生。当时我亲自写导览词,做导览小册子,收集、摘录关于抽象艺术的知识资料。这些资料现在还存在我的电脑里。
记者:目前你主事的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有一个面对公众的常规项目:美术馆之夜,据我所知,广东时代美术馆也举行过类似的活动。这是为了让公众与美术馆加深互动的项目吗?
王璜生:美术馆之夜是我受英国维多利亚博物馆的启发建立的项目。英国维多利亚博物馆大概每个季度有一个周末,从下午4点钟开始免费开放,平时是收费的,只有这一天免费开放,参加活动的主要是年轻人。馆方会围绕当时正在进行的展览组织相应的活动。他们的美术馆之夜已经坚持了十几年了,收到很好的效果。我们现在还处在学习阶段,已经做了几场了,每次活动就配合当时的展览或特定的主题,包括表演、脱口秀、抽奖、参观展览、导览等,还加进了公益活动,邀请北京民工子弟学校的学生及父母一起参加活动。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让公众能用另一种方式认识美术馆,走进美术馆。
要专业到每束灯光每种字体都有讲究
记者:你一直强调美术馆的规范化,美术馆的专业性,怎样才能让公众在进入美术馆后感受到这种专业性?为什么公众需要这样的专业性?
王璜生:我曾经说过,美术馆要以最佳的状态来为公众提供最佳的服务。美术馆本身应该是非常专业的,专业到展厅的每一束灯光,展板上的每一种字体,都要讲究。我去美术馆有时听到公众大声喧哗,保安人员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自己也用对讲机大声对话。展览前言、各类标题的字体也用得乱七八糟,语句不通顺。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细节,人的审美水准是在细节中培养出来的。美术馆就是要告诉公众什么是美的,什么是高品质的,生活就应该怎样才叫美好,从视觉到情操到生活方式,都是需要慢慢熏陶和培养的,这叫潜移默化。
记者:你曾说过,中国的美术馆与世界还存在很大差距,与此同时却是目前各地兴起的美术馆建设热潮,你认为在这股热潮中应该注意一些什么问题?
王璜生:中国的美术馆不算多。近十多年来,建美术馆成为一种热潮。能建更多更好的美术馆当然是好事。不过也要看到,这股热潮背后可能存在各种不同的动机,比如有的是为了圈地,有的是想向政府揽钱,有的是想忽悠民间资本。
美术馆能建成是好事,但如何办好美术馆更重要。如何做好规划,怎么运营管理,美术馆就业人员如何坚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如何以专业的水准办展览、做收藏研究工作,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如果连最基本的水准都没有,只想多办滥办,这样的美术馆,可能是一种浪费,甚至是一种社会危害。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