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彧君 《仪式032》
综合拼贴画被称为20世纪最富灵性和活力的艺术形式之一。综合拼贴画因为对材料的选择利用更为多样复杂,对观念的表达相较西方传统绘画更为充分,因而有自身独特的优势。即便如此,在当代多样的艺术形式中,综合拼贴所扮演的角色却并不引人注目。材料的多样与繁杂,在扩张了画面的表现张力后,一定层面上却又成为了阻碍创作的绊脚石,一旦对材料的把握缺乏真正深层次的了解与认识,反而会制约艺术家对主题的表达。
陈彧君是一位风格多变,作品系列却异常清晰的青年艺术家。毕业并从教于中国美术学院综合绘画系的他,一直执着于自己对综合拼贴绘画的热爱。陈彧君的早期作品对材料的使用相对单纯,对于油画、丙烯以外的材料使用并不多。在他这一时期的“人境”、“守望”、“烟花”等几个系列中,暧昧的色调与多块面的画面构成,让我们很容易发现其中德国新表现主义的绘画语言特征。之后的2005年、2006年两年内,陈彧君陆陆续续创作了一系列名为“江南制造”的作品。在这一阶段的作品中,陈彧君固执地选择了一批观看者可以广泛参与,且具备自我定性认知的江南题材作为创作主题。比如将几乎每个人成长认知中都可能存在的对雷锋塔、西湖等形象,放置到创作中。在我看来,此一类的命题对创作者来讲,是颇具挑战性且存在风险的,就如同在中国画的创作中,历代都会有人表现梅兰竹菊等一系列题材一样,将固定存在,且经过无数讨论的潜在物象重新介入到当代化的语境中,稍一不慎则非常容易落入泛图像化和模仿的窠臼中。陈彧君在他的这批“江南制造”中,首先在图式上很好地把握了自己内心的概念——一种非常态的理念切入创作,并将它们一以贯之地体现在作品画面中,因而当我们在观看这一系列作品时,首先吸引我们的是一些似乎被人为扩散化了的图形,观看者很难仅从画面中去捕捉一些常态的图像,朦胧写意的色块隐隐代表了陈彧君印象中的江南气息,在这些图像本身与观看者的视觉体验两者之间,一时很难产生直接的共鸣。然而,当我们在脑海中穿插进“江南制造”这样的字眼并加以思考时,就会渐渐发现这些扩散化的图像之间所存在的有序的魔幻组合张力,会吸引我们在大片留白的背景上捕捉可以与主题相呼应的元素。陈彧君的“江南制造”系列张张如此,一气看完后会使观看者透过作品本身,统筹出一种特殊却不乏共性的内敛的江南印象。
“江南制造”系列作品,从最初的纸上草稿,到之后的稳定成型,一个非常典型的特征则是陈彧君对画面逐渐深入,且愈发纯净的控制。在创作“江南制造”系列的两年中,陈彧君作品的整体面貌也迎来了直接转型。这种转型,体现在他从早期“人境”、“守望”、“烟花”时期的元素重复建构,走向了“世界地图”系列的魔幻组合。同时也体现出他对创作主题更加开放的理解上,从对传统人文情怀的自我表现逐步迈向对泛国际的场域下不同文化现象的诉求,特别是在宗教文化、宗教信仰的可能性等问题上。在“江南制造”系列创作的最后阶段,陈彧君开始着眼于对文化、宗教信仰以及地域符号的捕捉。
“亚洲地图”系列作品共分为两类,一类是对个体形象的符号化处理,这主要体现在他的小稿创作上;一类是对亚洲元素的空间魔幻整合。在后一类中,他依旧采用了他惯以使用的综合拼贴手法,将宗教建筑以及其中的拱门、柱式,马赛克,各国文字,佛与圣母的形象组合在空间中,引导观看者的视角与文化理解力,伴随他对画面的处理而游走。当仔细观察过陈彧君几年间的作品后就不难发现,他对综合拼贴绘画的理解与领悟,或者说对绘画构成元素的控制、元素与元素间的搭配能力,在连续多个系列的创作后,越发流露出一种强烈的魔幻气质,也越发变得游刃有余。
除却对绘画元素的把握和整合能力外,陈彧君创作时所选取的主题往往都是一些宏观的文化性命题。他调动一切自我记忆和生存体验中的假想,将本来具体的概念尽量意化。在杭州,似乎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就是对“雷锋塔”的谈论。“雷锋塔”除作为一个建筑实体外,又是一个极强的文化符号。陈彧君曾对我谈起他对“雷锋塔”的认识来自四个方面:读书时,鲁迅先生的《论雷锋塔的倒掉》;福建地方戏曲中的《白蛇传》;国立艺专(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建校第二年,雷锋塔因为杭州市民随意抽取塔身砖块用于避邪而倒掉的事实;2002年,新落成的雷锋塔。来自不同时期内,四个方面的信息不断冲击着他对“雷峰塔”的认识,使得他在日后的创作中常将此类认识展开,反思很多不同文化现象表面是否存在着更多的含义。从陈彧君对“雷锋塔”这样一个很实际的例子的理解,却能非常清晰地看出到他那种不断自我拨乱反正的创作态度。可以说,区别于很多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态度,与他们玩世不恭和无所谓的心态相比,陈彧君选择了从一种更加严肃而深刻的态度切入创作。
同时,能对创作主题的有如此细腻而持续的把握,很大程度上得以于他对绘画流派的呈现与对文化现象的热衷。与那些懂得依托于理论炒作自身创作的艺术家不同,陈彧君对创作理论的态度并不是一味的肯定认同,而是更多地将对艺术创作原理的理解,与自身切实的生活体验相结合。
我们曾多次谈及艺术家身份的问题。虽然惯以的认识会使得我们常认定,艺术家的造就,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所处艺术院校,艺术家作品风格特征的形成,也与其接受的艺术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然而在我看来,艺术家成长过程中所面对的环境状况,与艺术家的自身思考、其作品的演变及最终面貌呈现,有着更为直接的联系。从事当代艺术创作的艺术家,其风格最终体现在作品上,变化多由其生长的地域环境而决定。像北京、上海、四川、杭州、福建、广州的艺术家,其作品面貌往往会有比较大的区别。也不论艺术家自身是否有清醒而深刻的地域意识,然而其作品最终都会流露出根源性的特征。
这其中,同陈彧君一样福建籍的艺术家是让我最为感兴趣的一个群体。像黄永砯、蔡国强等一批当代艺术的先锋人物就都是出自福建。陈彧君曾跟我讲起许多福建的人文习俗。在福建,多数节日庆典上都会出现一些类似巫术的游行活动,而且这种活动在今天依然有着很强的生命力。用陈彧君的话来讲,“如果说小时候跪下去祭拜向神像磕头,还仅仅是一种朦胧意识的话,长大后按理则会产生很多疑问。但即使是平时再坚定的疑问,也都会在拜下去叩拜的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强大的内在力量,自始至终影响并困扰着他,也正是这股力量驱使着他开始了“亚洲地图”系列的创作。
在同陈彧君的交谈中,对于这一点的认识,他始终秉持着坚定而清醒的态度。这种认识与很多艺术家从未思考过,到底是何种力量驱使着自身的创作不同,他清楚地意识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他,由于受福建地域下的文化特征影响,创作主题的一再更迭。也正是这种夹杂着传统礼教情怀与巫术色彩的文化特征,造就了他神秘魔幻的艺术气质。
总而言之,对待创作,陈彧君并没有走讨巧取媚的态度,而是从深刻的文化溪流中摸寻那些属于自己的石块。即使这些石块是棱角分明,甚至难以擎起的,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地执著于此。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