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种新的精神和感觉降临世界时,恐怕只有单纯的心灵和空廓的头脑可以感知,如果再有特殊的技巧,又有表达表现的欲望,卓越的艺术就会诞生,不论什么样的形式,可能是绘画,可能是音乐,也可能是雕刻,抑或是陶艺或刺绣、编织,甚至新颖的建筑造型。一句话,灵感加技巧,艺术诞生的条件和前提。
陪友人在多瑙河岸的石壁前看涂鸦艺术,脑袋里就断断续续地冒出上面的念头。忽听朋友慨叹:“真难以想象,这样文明的城市,居然容许这样的涂鸦,还是在文物上面哩!”
令人忍俊不已的评论,细想好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逻辑。
涂鸦似乎跟文明不搭介。错!涂鸦是都市新文化的奇葩!
没错,涂鸦者看起来都是些“不务正业之徒”,年轻人,无惧无拘,率性活泼,说不清楚有什么生活来源,但心情永远在创作的巅峰,地上摆一摊颜料喷罐儿,旁边可能还有易拉罐饮料,一个人或几个人专注在墙面上作画,不时退后看效果,对经过的行人毫无感觉,对围观者毫不介意,旁若无人,俨然君王,可就在几年前,他们还被警察围追堵截,创作时就如行窃,随时准备拔腿逃跑。
但更早,他们已经赢得我的崇高敬意,这些年轻人,或也不再年轻,头发花白的不少,但他们,这些阿尔塔米拉、拉斯科洞窟壁画的真正传人,是现代都市人的保护天使。
资本横行霸道的今天,每个人的意识或被资本殖民占领,或根本就变成除资本外的无意识状态。但这些涂鸦者,灵魂如鸟儿自由飞翔的艺术家,坚持纯精神维度中的存在,把活灵坟场般的大都市,把充斥行尸走肉的大都市,把对生命视为兑现物欲大都市人,骚扰了,警醒了,至少找回了些许批评意识,如上面批评涂鸦的朋友。
整个夏天,他们在河边十九世纪的石壁上创作,满怀激情,不计名利,不计好歹,不计有无观众,更何况批评家,画商或画廊老板。无疑,这一切都是熟悉的概念,但听闻后,他们一脸漠然,好像与他们无关。让人立刻明白,这是一群随自己内心飞翔的鸟儿,自由自在地思想,然后落地,按照某种天意或灵感的指引,在丛林般的都市建筑中找块空墙或空地,迅速地掏出颜料喷罐儿,开始涂鸦。那种敏捷和灵动透着年轻、新潮、非主流和无边的自信,跟传统意义中的艺术家,摆派头,比价格,真是出入大了。
看他们和他们的艺术,不难想象,一个新的时代正在从天而降。
涂鸦与城市人的关系?
不论是儒教、天主教还是新教浸泡过的文化,中间的闲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将城市中的涂鸦看成是捣乱,是挑衅社会秩序,是破坏城市观瞻,是不规矩,是捣蛋。事实上,这些矫健若游侠的艺术家曾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同市民和警察玩捉迷藏。他们头脑中有最成熟的构思,他们的手艺娴熟精良,找到地方立即下手,眼到手到,作品立马见效果。这种手段,练就出不少大师哩。
好多年来我都是他们的忠实粉丝。今天依然。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力量在支持这些年轻人,他们坚持不懈地争夺创作空间,他们显然没有权力背景,也不是锦囊丰满人士,不是“雅皮”。但他们最后还是以他们的执拗战胜或说服了保守的维也纳人,市政府和警察现在完全都移开了视线,这老城边的多瑙河岸就成了涂鸦者的天堂。新画层出不穷。
早期的画面多是具象,充满社会批判精神,非常具体,语言夹杂其中,但容易释读;前年开始了喷画的抽象画面,幻觉梦境,也能感觉到是在诉说某种郁闷和压抑;今年则完全是文字组合与变形,叱咤风云,走火入魔一般,颜色也变得格外的鲜艳,像中世纪哥特式大教堂的玻璃窗。
或许,西方艺术在走完感性具象,经历形而上的抽象,升华为概念之后,现在在回归根源,仿佛正在画完的一个圈,又回到哥特式的神秘意境之中。
这些看似单纯的年轻人,不计报酬地终年涂鸦,他们的那种使命感和精神执着的确令人惊讶和感动。至于文明都市是否因此变得不文明,不雅观,市民中的意见颇不一致,但大多数人认为,涂鸦是艺术,虽然还不能够怎么欣赏,但“也该给年轻人一片发泄的空间”。哇!一个城市的人们有这样的共识,立刻让人联想到古希腊雅典人对艺术的民主态度。
宽容是强大的基础,民主是强大的前提,强大是自由的保障,自由是每个人的梦想。
古老的文明中,特别是有着专制色彩的古老文明,这种情形比较难以发生,因为专制制度中,人们长期被迫接受一切,自由的反思反省是被禁止的,这样就导致了批判认识能力的坏死,而没有独立的批判认识能力,不仅科学技术不会发达,文化艺术也不会发达,而头脑还会积累越来越多的文化垃圾,以至于最后不论接纳什么,都会因里面固有垃圾的污染而变味变形,最终,这只会导致这一文明的死亡,原因很简单,专制障碍精神代谢,看看古埃及,古亚述、古巴比伦等古国罢。
以精神文化征服世界的典型当然是古希腊。您或许会说,古希腊早已不复存在。错!作为物质实体的国度,她当然不存在了,人类历史上,野蛮常常征服文明,野蛮民族消灭文明民族的物质实体占多数,但精神永远是从灰烬中复活的凤凰,身体是要消亡的,国家也可能灭亡,永垂不朽的只有精神和文化,最终的力量永远是来自自由精神,和自由精神下产生的文化。肯定的。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