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信:极简中的丰富——在我眼中的李华生 2013-03-26 14:17:46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陈孝信
李华生在四十岁以前(当时还在重庆),一直就迷恋于古代传统绘画,尤其是明清时期的写意山水,浸淫日久。到了成都以后,还曾几次面见山水名家——陈子庄(虽称不上是其学生)。1987年,他在去美国前、后,一直都在创作具有文人意境的“新文人画”。

最近,我在多个公开的场合讲过同一个话题:在当下这个时代,在我们的周围,并不缺少所谓的“美术家”(还可包括所谓的“大师”和“名家”在内)。这类靠画画而名利双收的所谓“美术家”不少于十万数,乃至百万数。有的“画家”干脆就把自己的画室说成了“印钞间”。于是乎,粗制滥造的各种“名画”、“佳作”漫天飞舞,并充斥于各地的画廊和拍场,还包括见不得人的“地下买卖场所”。所缺少的是艺术家——他们是真正以艺术为生命,而不以名利为鹄,且可以长期地坚守一份寂寞、孤独,又有一定的创造性潜能的人。他们的人数虽少(最多以百、千计,超不过万数),但却是一批 特殊的人材,堪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笔宝贵财富。再进一步说,真正缺少的也不是艺术家(至少还可以举上一长串的名字),而是个案——能面向世界、且具有了相当说服力的创造性案例。这就少之又少了,几乎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可也正是他们,代表了这个时代的中国——在回应世界、在向世界“说话”、并展示着中国新艺术的风采!
李华生就是具有了这等水准的个案之一。

想要成为个案的难度在哪里?为什么许多人成不了个案?我的回答是,难点有二:一是要找准思路;二是要把精神与语言都提炼到位。李华生的成功正好印证了我的判断。

所谓“找准思路”,首先是要重视思路。所谓思路,就是按什么样的总体构思来做今天的艺术。我一向以为:思路决定了格局大小,格局大小又决定了个人成就的高、低、多、寡,故选择总体思路不可不慎之。百年以来的中国艺术历程中出现过了三个大的发展思路:传统主义、中西融合(或结合)和西方主义。可这三个发展思路都是亟须我们去加以深刻反省的(此处不便讨论)。

李华生在四十岁以前(当时还在重庆),一直就迷恋于古代传统绘画,尤其是明清时期的写意山水,浸淫日久。到了成都以后,还曾几次面见山水名家——陈子庄(虽称不上是其学生)。1987年,他在去美国前、后,一直都在创作具有文人意境的“新文人画”。著名中国美术史学家——苏立文曾推举他为国内“新文人画”的“典型”,香港“汉雅轩”的掌门人——张颂仁还称他为“野逸画家”。他在多年以后,还不无感慨地对我说:“传统”对我不薄啊!我如今有了车,有了房(一处晚清宅院),还不都是靠了“传统”吗?!事实也正是这样——他手里的“新文人画”作的行情在当年可谓是一路走俏。

可就在此当儿(从美国回来的头些年),他却对自己来了个急刹车!那些“新文人画”不再画了,已画好的也被扔进了废纸堆。用他自己的话说:去了美国,看了许多20世纪大师的作品,我被震惊的腿都发软——站不住了。他还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画画了!可在 同时,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世界对我们中国艺术家抱有希望!

怎么办呢?在对自己实行“休克”疗法之后,他深感苦闷、焦虑,同时也在思索、试验。几年以后的一天,他在百无聊懒之中随手画出了一条横线,顿时便悟出了新的突破点——画那些单纯的,呆呆木木的“线•格”。“线”是做了“减法”的,采用小尖毛笔画出的“中国线”;“格”则是从中国建筑中体悟到的小方格。千条万条的横竖线(其实也就是一根线),密密匝匝的小方格(一格是空,格格都是空),剔除了意象,剔除了一切与“物”相关的世欲符号,收敛了激情和世俗欲念,张扬了理性和控制力,最后只剩下了“一无用处”、“一无是处”的象征“天地骨架”的“线•格”。令他所想不到的是,这“一无用处正是它的伟大用处!”(莫言语)

这一次突变,犹如由蛹而化蝶,实在是高,也实在是妙。高就高在它既不是传统的山水、花鸟、人物,也不是西方的表现主义抑或抽象主义的简单模仿,甚至也不是简单的“中西合璧”。它是地地道道的本土当代(或曰文脉当代)。表面上看,它是国际化了的抽象符码,趋向了极简主义,因而具有了国际性。实际上,它所依托的却是儒、释、道三家的智慧和精神含量,而这也正是它的妙处和丰富性所在。

论儒:正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积极态度,支撑着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克服寂寞、孤独、无聊感,以“游于艺”的态度,坚守于“线•格”无限重复、单调乏味的创作生涯,一件作品常常须劳作半个月时间,可谓甘苦并尝,故而“线•格”一如人格。与此同时,方方正正、至善至真、抱素怀朴、思无邪的儒家审美理想也被他一起融入了“线•格”之中。我们从“线•格”中所感受到的方正、雅致、纯粹、高贵品性正源于此。

论释:李华生有一次去西藏旅行,听到喇嘛在念经:唵嘛呢叭咪吽……一遍又一遍,只有六个字,却能一年又一年地念下去。他顿时悟出一个道理:画“线•格”正如同在念“六字真言”。所谓生命的历程,其实就是时间的过程,而时间的过程也就包含在了“线•格”的空空之中。于是,他兴奋地赶回了成都,继续埋头于斗室之中,画他那些呆呆平平、格格都空的“线•格”,并从中体验超凡脱俗、生生不息的生命真谛。当他下笔的此刻:时间在静静地流走,生命的脉动则伴随着轻微的“瑟瑟”声在笔尖划过,生命(手与心印)、时间(笔与线合)、空间(黑与白交)的痕迹却成为了作品。在它们三者之间,达成了一种“异质同构”关系。于是,创作也便成了一个参禅(悟空)的过程。我们的阅读又是在还原这种“异质同构”关系。故而,阅读也是在参悟禅意。非“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万法归一”不能创作“线•格”。同理,我们站在“线•格”作品之前,也必须按此“规迹”方能返回他创作的原点,并与其身、手、心相印。正是这样的相印的过程,使灵魂在此刻获得解脱、精神在此刻获得升华。

论道:李华生对他的来访者反复强调一点:“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我是在体验虚无啊!能够体现人格魅力的最好的艺术形式就是虚无”。“虚无”本是道家的核心命题。《老子》第四章说: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接着又在《第二十一章》中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虚无”在道家看来,乃是“道”的本象,即无形无象的精神本源,也只有它才是第一性的存在。一切的“有”,万物和生命,都是由“道”而生的第二性的存在。所以艺术的最高形式就是回到精神的至高点——虚无,并达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语),“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严羽语)的境界。“线•格”正是遵循着这样的创作理念而被李华生“搬到”了的画面上的。可以说,道家的“虚无”已被李华生的“线•格”演释得恰到妙处。而道家的精神考量也在“线•格”中得到了新的阐释和体现。从社会学的层面上看,虚无是对世俗功利的拒绝和消解。看似消极,实则积极,尤其是在物欲横流、集体拜金的今天,恰如“金猴祭起千‘线•格’,玉宇澄清万里埃”一般,具有了醒脑、净心之功效。

我们还发现:“线•格”在被远观的时候,就是一种“恍兮惚兮”的效果,其视觉刺激几乎归“零”。在被近观的时候,方有一种“风月无边”的奇妙无穷之感。这个临界点或许就在于观看者的距离把握上。

是否可以这样来理解:“线•格”的起始点侧重的是坚韧意志(儒),过程中侧重的是“空空如也”(释),最后的结点侧重的却是“虚无”(道)。

除了依托儒、释、道之外,还必须提及文人画的笔墨。“线•格”中的“线”尽管已努力扼制了书法用笔的种种规范(“一波三折”“钉头鼠尾”、“高山坠石”、“万年枯藤”、“飞白”……)和古人所讲究的“屋漏痕”“锥画沙”等等,但细细品味,在如卧蚕吐出的游丝一般的“线•格”里,在一层淡淡薄薄的色雾中,依然透发着“中国线”的韵味,弥散着淡淡而悠长的文人逸气。再深入体会的话,在貌似冷冷清清、幽幽静静的“线•格”中不正蕴含着 “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般的温馨和烫贴?这也正是它们有别于西方冷抽象、热抽象的地方。再者,通篇来看,貌似无个性,实则就是个性。
从策略的层面来看,李华生既有智慧,亦不乏其诡秘之处。

作为个案而言:他既是在决然地疏离传统文人画,也是在国际化的大视野中创造性地转换传统文人画。这与我所主张的“超写意”理念不谋而合(也是我一再邀请他参加“超写意•中国版本”艺术展的理由)。

眼下摆在李华生面前的难题是:在拥有了“线•格”以后,下一个十年、二十年,他又该如何出人意表、给我们带来一份惊喜?又该如何去挑战自我?让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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