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传统需潜心参透
姜建忠:接着“回家”的感觉谈,我其实没出过“远门”,所以也没有“回家”的感觉。但是“院子”附近是经常走走的,在“家门口在院子里”看看风景,至于出“远门”,我很谨慎。
我是一个崇尚经典的人,无论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优秀的文化我都爱不释手,经典文化才是人类文明的象征。这不是一两下子能够玩出来的,艺术的真谛其实不完全从生活中来,而是从传统中来。整个美术史,就像放在桌上的自助餐饮,各种各样的菜都有,我只选择对我胃口的。我本能地挑各个时期经典的东西,切一段下来大嚼一番。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它与西画完全是两个系统。
的确,很多人在走两条路,从林风眠就开始提倡走中西结合之路,而我呢,不着急把它们混在一起,我以为可以从两个系统进去,上午是“美国之音”,下午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如果他们要结合,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对中国画的关注,是站在中国文化立场来看待当代中国画的。开始现代水墨很新鲜,后来我觉得它们跟中国文化没什么关系,它完全是用了中国画的材料在画西画,它是属于西方表现主义这一类的范畴。如果不在中国文化的系统里面,你就是用宣纸作画,往往到一定年龄会越画越差,因为画家年龄高了他捕捉对象的敏感度弱了。像黄宾虹这样的画家,他既有中国文人的高度修养,又具有对客观事物理解的中国视野,这两种东西会潜移默化在他的笔墨里呈现出来,这种毛笔与宣纸的关系,造型的主客观关系凝聚在画家心中,形成了胸有成竹。从这点上说,可能他越到老笔头功夫会越成熟。今天我们怎么“回望”这段文脉,有时“反动”是为了获取更大的自由度,是为了前进提供新的可能性,文艺复兴就是一种“反动”和回首。
德国汉学家汉斯提醒我们,中国的现代性应该从中国的传统中去寻找文化资源,而不是仅仅依附于西方文化。中国经济地位日渐上升,也到了我们应该重新审视自己文化体系的时候了,其实,保护我们自己的文化就是最大的文化发展。
中国文化绝对是出世的,而西方文化是入世的,这是不同的文化理念。那么这两者的结合点在哪儿?或者说要不要结合?我的理解,东西方文化合并是长久的事情,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问题。佛教传到中国也是通过多少代人才进入中国人的骨髓。
李晓峰:急着和谁融合,就同急着遗弃谁是一样的。
黄阿忠:我的观点是永远不会融合。
李晓峰:主人可以接受客人的礼物,客人也可以到主人家来吃饭,然后回到自家还做自己的主人。
姜建忠:我前一阵子碰到一个朋友,他觉得对家具很懂,他准备按现在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对明式家具重新改造,他说会把明式家具提高一个层次。结果令我失望。因为明式家具已经到极限了,轻易不能动,动一动就觉得气息都不对了。为什么要举这个例子呢?有时候我们往往觉得自己比古人聪明,以为今天的人月球都能上去,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到?结果太自以为是。其实你还没弄懂它就要改造它,这种改造是表面的。1949年到现在,在中国画上面浅层次改造的人是太多了,那样的改造者,改造一批被淘汰一批。都是些一个钉子还没敲进去就想拔出来的创新者。中国的传统博大精深,你得细细地判别,必须有这么一个过程,而不是急于去改造它。
黄阿忠:建忠讲的这点蛮重要,对中国画,就是很多人去传授,去继承,可问题是他根本没进去,什么叫传统,临摹一张范宽,或者临摹一下董源、倪云林就传统了?这是错的。
中国画也有外来文化渗透影响,刚才说到任伯年,虚谷也受影响,但是最后还是姓“中”,就是晓峰讲的例子,这是你的房子,人家来你家做客,这房子还是姓中。他可能会把里面陈设的东西改变一下,西方的东西放进去最后也会姓中的。
李晓峰:融的是部分还是全体,我们现在无从判断,19世纪伤感的浪漫主义,都在提到回家的感觉,伤感家园的失落,迷失之后重新寻找家园,所以当时有一个诗人哲学家叫诺瓦利斯,说过一句话:“哲学就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去四处寻找家园。”从屈原《离骚》的被放逐,到尼采以来现代主义的自我放逐,让“回家”成为一个无法简单回答的问题,回来一定有意味,且很深远,凯鲁亚克《在路上》的那句名言:我一直以为下一站是终点,但是发现我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