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艺术批评和艺术创作一样,它不是一个知识系统,它只是问题的累积和揭示,由此引发人们对所谓的已存的“正确的事情”和还未发生的“不可能的”事情进行一种理智的探讨。
从汉字意源来看,“批”,就是解析和梳理的意思,而“评”就是平和的陈述一个东西或一件事情。因此,“批评”不是“否定”,而是中性的。但是,批评这种“中性”有其深刻的内涵,和同样具有客观分析和陈述特征的“新闻”和“社论”又大所不同,批评也是一种充满个人体验和人感悟的“艺术创造”,如果我们把欣赏一件艺术品视为一种充满快感的情绪和脑力风暴的话,那我觉得关于艺术的某些文字一样具有这样的作用,比如桑塔格的文字,还有里希特等艺术家的文字都有一种令人快意的感觉渗透其中,具有多层次的话语复合交叉结构和精神与思想上的深度空间,如同一件视觉艺术品。
当我尝试通过文字来组织自己关于艺术的见解和想法时,发现这竟然也是和绘画等一切艺术创作一样有趣而复杂,非常富于创造性的工作。我不是专门做艺术批评的人,但我认为艺术创作(绘画)本身也是用视觉语言对艺术和社会以及自我的问题进行批评的方式,而用文字语言所创作的文章也算是一种“作品”,在这个广义的对批评的理解下,我也就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三道四,也可以对自己的所有的胡说八道不负任何责任,而以批评为志业的专业“艺术批评家”则没有如此幸运,艺术批评家为自己找了一项困难的工作,就是把组成艺术作品的那些必要的,不可言比喻的特质,翻译成有助于他人更深刻的理解这些作品的语言。在这个意义上,批评执行着理解的中介的职责,它讨论艺术作品的组成特质,是为了让那些缺乏批评家鉴赏素质的人,能够更全面的理解作品。杜威曾经说:“批评的功能是对艺术作品感知的再教育。”在这种视界下,批评家的任务首先不是进行判断,而是”撩开遮住视线的面纱”这一艰巨的工作。
我认为批评有两点需要强调。首先,批评是一种个人经验性的工作, 因此,批评不是理论,理论是一种科学实证性的工作,但是,批评和理论又不是截然分开的,批评是对经验敞开的,如果个人经验中实证的成分较多,那么,批评的理论性就更加明确,如果个人经验中实证的成分较少,那么,批评的理论性就比较薄弱,更多的是感性随意的成分。批评作为一种对艺术家经验的研究的个人经验,它所最终发现的东西很多时候并不具备严格意义上的经验性,注意到这一点是很有趣,也是很重要的。比如,对艺术家个人经验和艺术品特质的很多想当然的描述,以及描述时所使用的词语,实际上他们是从批评家个人的思维中抽象出来的,而并不是来自批评家自身的实际的具体而切身的身心体验,所以,这样的词语和批评并不是经验性的,它也不是理论性的,因为这些想当然的抽象出来的词语和观点即缺乏身心的体验,也缺乏科学的实证,这样的说辞因此而不能被视为严格意义上的“艺术批评”。这样的远离经验和实证的想当然的甚至情绪化的说辞,也根本不可能明确的陈述艺术家的创作逻辑,更不可能去呈现艺术家的个体经验,至于”撩开遮住视线的面纱”这一对批评的形而上或者哲学的要求,那就更加望尘莫及,力所不能了。
我要强调的涉及批评的第二点是,任何事物,包括艺术批评本身,都可能成为批评的话题。我所谓的批评并不意味着否定性的估价,而是阐明某些事物的特质,以便于对该事物的价值作出估价。尽管批评是一个常常用于文学和艺术领域的词汇,但他也可以用于社会运动,用于学科的研究测评,用于人类行为的评估,特别是用于社会体系以及大量的人与世界进行交流的其他领域,原则上说,没有什么事物不可以成为批评的对象,毕竟,人人都有思考的能力,而对我们自身行为和从事的事业的思考与反向思考,必然会促生批评的发展和运动,也正是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思考与实践活动中,事物在否定之否定的逻辑上前行。具体到艺术领域而言,艺术批评需要去检讨艺术实践过程中使用的许多重要概念,并经常质疑产生这些概念的那些心理假设,艺术批评的主要目的,是对那些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提出疑问,批评家和艺术家有共同的使命和责任,那就是质疑,批评,颠覆那些流行的假设和成见。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一种健康的理性怀疑,一种理性批判的倾向,一种关于艺术史乃至社会史的回忆。如果我们不打算说些无关痛痒的自以为是的废话,那就需要把我们的思考和行为,也即我们改善艺术世界的新提案放到一种历史的发展脉络和社会现实的实际状况中加以检验,虽然以历史决定论为基座的“历史意识”已经被广大有识之士所批判,“历史化”的反动本质和阴险动机也被人们所看穿,单是,作为人类自身的发展历程的过去的历史,依然值得去解析并给予恰当的描述和尊重,“知往鉴来”仍是有现实意义的古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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