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躯体属于谁?这是韩啸近期作品中提出的众多深奥、微妙和令人困扰的问题之一。正如我们中的许多人天真认为的一样,我们是否属于我们自己呢?或者我们是社会、文化和历史等不受我们的控制力量的产物?即便某个人最终能对他或她自己的身体负责,但在多大程度上我们才能说他或她完全掌控了自己的身体,特别是我们协调身体和思想所依据的的价值标准先于我们形成、比我们的生命更持久,最终又将弃我们而去?
现在艺术界已达成共识,将韩啸描述为一个人文主义者、一个古典艺术和智慧的爱好者。也许我们不应该对医生放松要求,尽管现在东西方的医疗机构越来越脱离先前的人道主义基础了。不过,我倾向于认为韩啸的作品深刻地反思了我们人类的命运,事实证明,我们居住的世界与人类本性的传统观念日益矛盾,这必定会对人体的范围、大小和能力产生不利的影响。需要亲口说出来吗?在某一点上,人类文明就越过一道门槛,之后,技术操控便取代了本就虚无缥缈的人性观。长久以来,这一虚构阻止了技术对人类形式的巨大改变。然而今天,我们生活在个体通过仔细设计数字化仿形、选择脑化学来改变情绪和个性,以及更高层次的物质可塑性实现随心所欲地改变其特性—或者表面上看来随心所欲—的时代。就实际情况而言,我们已经远远偏离了人类天性,所以或许现在仅需要一个口号就能够将人类团结起来:通过人体工程学实现更好的生活是有可能的。
"今天,艺术博物馆“将展出一个由三部分组成的韩晓最新成果的展览。2012年8月25日的展出将使广大艺术爱好者有机会见到张磊--韩晓变性手术的受试人之一。游客有机会与她进行一对一交流,这让人联想起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最近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一场名为“艺术家面对面”的演出。然而若不是遇到一位沉默的艺术家,参观者将会得到更多关于张磊的模棱两可的形象。她在这里是艺术品吗?是艺术家自己的特性吗?还是韩啸的合作者?展览会的第二部分包括韩啸最近所做手术的工具、文件和一次性用品,如2012年8月8日杨玉环隆胸所用的东西。最后,我们还有雕塑,那些未安装的雕塑由一些骨骼碎片和其他有机材料构成。考虑到韩啸的绘画经验,很多人可能会以中国古典美学的视角来欣赏这些雕塑,这是正确的做法。无论如何我要强调,这些物体用于博物馆的背景是多么的不和谐,并且从人们的文化习惯、有机分割方面看,是令人感到无比混乱的艺术组合。像《下颌角》(2011)这样一部由四百多位患者骨骸构成的作品,人们怎么可能不视之为不朽作品,一个我们渴望可以除去我们自身令人讨厌的一面及在此过程中所承受痛苦的不朽作品?
归根结底,当今世界,是什么驱使着人们自我改变的不懈渴望,这栖息在人们内心深处、无处不在的渴求?而在这过程中,对美的追求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而且也许最重要的是,我们是根据谁人定义美的标准来重塑我们自己?这些是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不仅仅是由那些正在经历选择过程的人们,而且还要由整个社会来思考。这些是极其重要性的道德和哲学问题,但这些问题必须以直接和发自肺腑的方式提出。也许这些问题只能由整形外科医生转行的艺术家以恰当的方式表达。
基于这些考虑,对于韩啸欣赏哲学,特别是米歇尔•福柯的反人文主义思想并不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福柯用西方国家的方式教给我们如何再一次思考系统、过程、能力关系,以及最重要的历史,而不是主题和个体。在这里需要着重指出的不仅仅是福柯和韩啸都共同探讨的话题——如肉体、性别、性向、医学史和权利——还有他们在探寻以上这些问题时采取的方法所蕴含的共性,即两人在进行各自研究时体现出来的小心谨慎、分析推理和去主观化倾向。很多人会对韩啸作品中愁绪的缺乏以及对发表社论的大胆拒绝感到惊奇。韩啸不会为更早的时代抹上浪漫色彩,也不会冥思苦想如果人类与科技之间的关系作了不同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作品是对世界本身的拥抱。并且它们需要这样。对于那些向韩啸寻求帮助、希望在生命里增加更多美丽的年轻女性,人们有何资格妄加指责?不论何地,当我们的感官根据审美标准重新进行条件反射时,人们依靠美丽法宝能体现何种价值观呢?
在这里引用另一个法国后结构主义者的思想有助于更好的理解由韩啸的实践所引发的一些问题,即让•鲍德里亚的作品。在《罪恶的透明》(1993)中,鲍德里亚表达了一种对艺术界激烈的、广泛的批评,正是这同一个艺术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热情地接纳了他的作品。他声称,尽管先驱自命不凡,但是其已经确定无疑地被重塑日常生活的审美行动所超越。鲍德里亚明确地用“超美学”的概念来表达想法—艺术现在存在于世界各地,除了在美术领域!超美学,连同“超政治”、“超经济”以及“变性”观念指出了不同领域的崩溃,曾经被认为分开就能融入一体。对鲍德里亚而言,现代性是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过程,因为这一过程,艺术、政治、经济学和性别的符号变得完全和无可救药的混乱。超美学指出了这场由广告人、大众传媒、政客和色情作品制作者执行的运动,艺术因此丧失了其边界,并且丧失了其使人震撼,感到诱惑和冒险的具体能力。在一个世界化的美学里,那些画廊和博物馆还有什么用处?
韩啸的作品会令许多人感到不安,但不是其程序本身,而是他使用这些程序解决艺术概念问题的方式。长期以来,艺术与医学保持着一种紧张而不可分割的关系。有的人总是把艺术家和“医学人物”拿来作比较,比如巫师、治病者,甚至那些需要一定基础绘画技巧的研究解剖学的人。另外,在现代艺术主导的叙述方式崩溃后,(根据这种叙述方式,每一种艺术媒介的责任是只能运用其固有的自我批评,实现其自身的纯洁性),艺术以焕然一新、前所未有的方式向科学靠近。很多人都在寻求复兴艺术的方法,却用其他技术、知识形式和生活领域玷污了艺术。然而,只要艺术仍然控制着这个过程,那些从事于艺术生产、展示以及消费的人们更乐意接受这样的理念。他们几乎不会遵守应用科学的观点去模糊艺术与生活的界限,也不会赞成一个医学人物的观点去窃夺艺术的力量。
那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呢?不仅仅是韩啸一个人认为艺术与医学有着深刻的联系,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给我们留下了一系列严肃的关于在当今世界艺术地位的问题:当今艺术存在于哪里?是存在于作为表演被小心翼翼地展现出的过程本身呢?还是张磊和杨玉环已经完成的作品中?是在那些为博物馆参观者展览的艺术品中呢?还是在结合这些不同作品的概念中?
类似一连串问题也就艺术家的地位而将其呈现出来。如果韩啸执行了张磊和杨玉环的指令,那么他仍然还是艺术家吗?他是在扮演他们的美学观念,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呢?张磊和杨玉环能被称为艺术家吗?或者说,他们自身至少算是有独特个性的人?把他们称作“合作者”是否恰当?我们又该如何解释这样的事实,即韩啸坚持2012年8月8日进行隆胸手术,杨玉环的迷恋者做第一个切口?我倾向于将其视为一种令人心碎的举动,一种一语道破当代世界爱情本质的具有挑衅意味的艺术选择。我们不再无条件地爱别人,而是我们将他们重新改造以适应我们的理想。
如果这些(艺术)行为让我们感到神经脆弱的话,那是因为我们在这些行为中看到更加细微地发生在我们与朋友、家人、爱人和整个文化谈判中戏剧化的一幕。难道我们不是一直被这种交换所重新塑造吗?反之,当我们用暗示和恭维之词影响他人的容貌之际,我们何尝不想亲身尝试一些小型的整容手术?在一天结束的时候,恰当的言语与解剖刀之间区别是什么,文化在我们身体上进行的符号手术与韩啸的实际手术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如果我们的身体不再属于我们自身,而相反地被社会、文化和历史彻底渗透,难道我们还看不到艺术也遭受了同样的境遇吗?我认为,这就是韩啸的工作所抓住的关键。现在,艺术在我们身后进行着,在无人实际掌控的匿名的社会和历史力量中进行着。在这方面,韩啸与他的志愿者/被试者/对象之间的关系模糊不清,所以他即使暴露出不完美也无可厚非,这是欧洲美学黄金时代和后现代理论家们都共同存在的问题。创作一个作品时如果缺少应有的程序,艺术家、客体、自然和文化就会变得极其混乱,但是不能因此就把结果简单地归因为一个接一个的事物。
然而韩啸的艺术大都是将美再一次引入现代艺术,这是在艺术家工作室或是当代博物馆之外创造的美。这是广告商、女性杂志、男性幻想以及对年轻、完美和永恒的渴望所构想的美。但也许,最核心的内容是,韩啸的作品表明了在丧失自我的过程中发现的美,或者更彻底的说,意识到我们从未拥有可以丧失的自我。
——约瑟夫•谈克,夏威夷大学哲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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