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她与卢沉立即着手《矿工图》组画的创作。他们一反过去常用的构图方法,尝试探寻在同一画面中,表现不同时间、空间的物象,交错、并置、割裂、变形用错综复杂的幻影表达悲惨的场景。其目的不是使人赏心悦目,而是令人为之震撼进而深思。1980年完成《矿工图》之五《同胞、汉奸和狗》,1981年1月创作《矿工图》之六《遗孤》,1982年3月创作《矿工图》之二《王道乐土》,以及之三《人间地狱》。艺术形式的探求,永远要服从于对内容更深刻、更有力的表达。为了表现压抑到窒息的状态,他以浓重的黑色主调、变异的形体、悲苦麻木的神情,描绘人物形象,以割裂、拼贴、组合,表现积压的时空。站在画前,令人感到阴冷、压抑、痛苦和震撼。我们能从画面中读到的,是曾经的历史灾难和民族的存亡危机,并由此引发人们对民族前途与命运的思考。令人遗憾的是,周思聪没有能按照最初的设想,完成九幅作品的全部创作。由于沉重的创作题材,带来情感上的巨大起伏等综合性因素,使她的健康每况愈下,最终只完成了《矿工图》组画中的《王道乐土》、《人间地狱》、《同胞、汉奸和狗》、《遗孤》四幅作品,成为“未完”的浩浩悲歌。其中《同胞、汉奸和狗》,现藏北京画院。
在八十年代初期,由于社会风气的转变,已经没有人再公开说《矿工图》“污蔑工人阶级形象”。而作为一种崭新创作形式的探索,仍然面临诸多争议。1981年,周思聪在至好友马文蔚的信件中曾有这样的记叙:“昨天下午,画院破例为我的习作开了一次座谈,连一些油画组的同事都参加了。我没想到,这是历次习作观摩反映最强烈的。会上有争论,多数同志支持我的探索,为我不维护过去,踏出新的足迹而高兴;也有些同志惋惜,说我脱离了群众的审美观。两位领导也参加了争论。本来说开一个半小时,结果开了三个多小时。从我的习作说起,又引出了艺术的民主,美与丑的标准,艺术领导和领导艺术等问题,谈得很自然。我将更坚定的走下去,也许三年之内我不拿出什么作品问世,也许三年之后又有什么“形势的变化”,使我该拿出的作品不能拿出来,这都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大家期望我成功。”艺术语言之外,作为重要历史事件的大型题材,还要面对来自政治环境的压力。1981年由于中日关系友好的缘故,《矿工图》被指责为不识时务的创作。而仅仅时隔一年之后,日本发生了有意隐瞒和歪曲历史事实的教科书事件,《人民日报》等媒体又要刊登《矿工图》组画中的《王道乐土》。重重波折之后,1984年,周思聪第二次访日时,终于如愿带去了《王道乐土》和其它作品共计三十多幅,在东京上野美术馆隆重展出,轰动日本。日本《每日新闻》于1982年7月14日晚刊刊登了《王道乐土》并在通讯的结尾做出如下评述:
“毕加索画了一幅《格尔尼卡》,声讨纳粹的狂轰滥炸。丸木夫妇画了描绘原子弹轰炸悲剧的《原爆图》。《矿工图》则控诉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无论哪一幅画,都怀着超越国家和民族的、对和平的祈愿。”《矿工图—王道乐土》变体稿 《矿工图—王道乐土》变体稿,与后来的最终稿相比较,结合当时历史背景分析,很可能是一幅迫于政治需要而未能公开发表的重要作品。
将变体稿与最终稿比对,我们可以看到:两幅画有着共同的基因,宛如一对孪生姐妹。变体稿尺寸178×240cm,最终稿尺寸177×236cm,几近相同。在人物刻画上,两幅画面中卖子医夫的母亲、沿街卖唱的愁苦父女、怀抱啜乳婴儿的老母、神情麻木的老人、紧握刺刀的日本士兵男女老少的悲苦形象、绝望与号泣如出一辙。而在画面构成上,变形、交错、并置、割裂,悲惨的场景、压抑窒息的氛围同时逼人而来。但是这两幅画面又存在明显的不同:变体稿的画面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日本军国主义侵华事件。东条英机与汉奸头子觥筹交错,其背后日本士兵发号施令,汉奸惟命是从。在日军雪亮的刺刀驱赶之下,大批的中国劳工进入满洲签署卖身契。而同时,满洲城乡四处飘扬着日本国旗,撒布着日军的宣传标语“欢迎华北劳工入满洲”,貌似一片欣欣向荣。而在画面的底部,也是社会的最底层,老弱病残孤苦无依,饥饿伤痛流离失所。一面巨大的日本国旗,隐约覆盖在整幅画面的中上部,其中心投射在举杯相庆的东条英机身上。把侵略的伪善与残酷,揭露并鞭笞的极为彻底。在公开的最终稿中,东条英机消失了,汉奸消失了,日本政府粉饰的虚假繁荣和宣传标语也消失了。除了受尽苦难的中国人民,只有一面日本国旗和一名日本士兵出现在画面的边缘。画面的主题也随之转移,由对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揭露和对中国人民奴役的谴责,转向了对人民无尽苦难的描绘与同情。纵观变体稿与最终稿的不变与变,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作品的不变,是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而言,其创作手法、艺术语言已经达到了周思聪的预期,不需要再做进一步调整。作品的改变,是创作主题的转移。由对日本侵略罪行的揭露,转向对劳苦人民的同情。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