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抢救国家一级文物
1961年秋天,19岁的赵自强从广州电影学校毕业了。因为“组织需要”,他来到广州市文物商店上班。
当时文物店的老师傅,大都是新中国成立前开古董店的老行尊,赵自强工作的内销部,作为专门向国内知名专家和高级干部销售古董的部门,可谓“往来有鸿儒”。金明、欧初、吴南生、商承祚、容庚、马师曾是这里的常客。掉到了古董堆里的赵自强,天性单纯刻苦,又有名师指点,鉴赏能力飞速提升,很快就立了大功:1963年,他在人民南路的一家门市里,发现一个标价120元的“仿古”明代宣德青花云龙大盘异常精美,于是将其撤下,拿回内销部。后来经故宫博物院孙瀛洲鉴定,这个大盘居然是国家一级文物。
1964年,赵自强被派往北京故宫博物院、北京市文物商店学习。在这期间,他师从著名古陶瓷鉴定专家孙瀛洲先生,并得到孙会元、赵嘉章、傅大卣等先生的悉心指导。在堆满了各代文物的故宫库房、在民间文物荟萃的琉璃厂以及京郊工地上的瓷片堆里浸润了两年,赵自强的古陶瓷鉴定知识渐成体系,对瓷器的领悟力也更上了一个层次。
1966年春,赵自强回到广州。不久,“文革”开始,这又一次给赵自强四处“淘宝”提供了契机。
当时,赵自强负责在“破四旧”的文物堆放点挑选、收集、鉴定文物,同时还代表广州市文物店在全国各地巡回采购陶瓷杂项。在此期间,他淘到的宝物总数达10万件以上,其中不乏一批国家级文物。比如,在一德路石室堆放点,他捡到过南宋官窑天青釉葵瓣口盘;在上海,他用545元“淘”到一件曾经被恩师孙瀛洲先生收藏过的清代雍正青花缠枝莲纹瓶;在河南,他用150元收购了一件宋代钧窑月白釉洗,还曾收到一件举世无双的元代景德镇青花水注,现在是广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改革开放前后,作为国内四个可以办理文物出口手续的口岸之一,文物走私问题在广州口岸变得非常突出。“火眼金睛”的赵自强几乎每天都要到海关、公安、工商、车站、码头、机场“报到”。雍正年间的橄榄形斑纹三彩瓶、唐三彩、明代嘉靖青花云龙纹碟……数不胜数的国家一、二级文物,若没有赵自强的把关,如今早已流失海外。
提醒
陶瓷鉴定要务实
硬背书本没有用
尽管民间有“好东西”,但赵自强同时表示,赝品横行是目前非常突出的问题。“市面上百分之九十的瓷器都是假的。”他说。“比如‘汝官窑’,文博界的通识是全世界就六十几件,可现在有些私人藏家,一个人手里就有几十件、上百件。至少就我所鉴定过的而言,没有一件是真的。元青花和定窑,倒有一些真的,但也不多。大部分都有问题,甚至包括被许多专家签字鉴定过的。”
为何“专家”的鉴定也不能信了?赵自强认为,是“钱”字在作祟。
赵自强告诉记者,虽然他做鉴定几十年,但在退休前,他自己连一个碎瓷片都不曾拥有。这个行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文博工作者自己不能收古董。今天看来如同天方夜谭一样的规定,对赵自强那一辈文博工作者而言,“真的可以做到”。多少次代表文物店、博物馆在全国各地采购、鉴定,赵自强都是自己解决吃住。鉴定、抢救的瓷器数以万计,但赵自强没有为此得到一分钱奖金。而现在,文物变值钱了,鉴定工作不再单纯,而是关乎复杂的利益链条。“很多‘专家’的心被搅乱了。有时就是因为不认真,眼睛也看不准了。”
对于目前正火的科学鉴定,赵自强也认为并不足信。他见过不少通过“著名”实验室鉴定的瓷器,实际上都是仿得“乱七八糟”的赝品。“现在的造假者很聪明,他们用一些碎瓷片为原料,重新回炉,做个新的出来,机器无法识破,因为材料的确是‘真的’;还有一些仿品是拼接而成的,底部是真的,但上半部分是假的。做‘热释光’检测,从底部取样,得出的结论就是‘真的’。”
赵自强表示,科学鉴定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可以成为陶瓷检测的手段,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条件并不成熟。“科学检测,至少得有一个完整的数据库样本。但中国几千年的陶瓷史,那么多的窑口和品种,数据都采集齐了吗?如果没有这个前提,科学检测的数据又怎么会准?在现阶段,还是‘眼学’更加靠谱。”
这次在广州美术学院艺术品鉴赏与投资实物研修班上,赵自强将毕生的鉴定精华凝结成“古陶瓷鉴定十二秘诀”,无私地与众学员分享。“古陶瓷的鉴定是一个系统工作,这十二条秘诀,不能哪一方面觉得对就贸然下结论,必须通盘考虑。在它们的‘组合招式’下,基本上所有的赝品都会无所遁形。”
但赵自强也强调,陶瓷鉴定是个务实的科学,绝对不能靠死记硬背书本知识,而是应该多在实践当中历练,甚至有时候,花钱买赝品,交点“学费”都在所难免。“如果有人认为我看东西又快又准,这里面着实没有什么秘诀,就是因为见过的东西比较多,经手的东西比较多而已。但尽管经我手的古陶瓷有几十万件,我也不敢说我什么都懂,还是要在实践中不断学习才可以。”
观点 高古瓷的价值至今仍被低估
鉴定过几十万件古代陶瓷的赵自强,对高古瓷情有独钟。他认为,玩高古瓷是陶瓷收藏的最高境界。而令人遗憾的是,高古瓷的价值至今仍没被完全发掘出来。
所谓高古瓷,是一个与明清瓷器相对的概念,通常指的是元代以前的瓷器。改革开放之前,民间很少高古瓷,大部分人对其缺少了解。直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高古瓷开始大量出土,且作为走私品大量流向广东,这使得赵自强有幸成为最早领略到它们沉潜千年的美丽的人。
“高古瓷没有明清瓷器那么富丽堂皇的花纹、造型、机巧,完全是靠纯正的釉色和绝美的器型取胜,天然去雕饰,将瓷器之美发挥到了极致。特别是宋代,可谓是达到了中国陶瓷史上的最高峰——窑口最多,条件最好,技术最佳。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五大名窑,还有越窑、长沙窑、龙泉窑、建窑、湖田窑、吉州窑,耀州窑、磁州窑等众多窑口。无论是釉色还是器型,它们烧造出来的瓷器都达到了完美的境界,后世再也无法超越。”赵自强说,“过去几十年里,国内出土了不少高古瓷的精品,无论质量和数量,都不比博物馆现有的藏品差,是值得收藏家们关注的巨大宝藏。”
上世纪90年代有幸听了赵自强忠告的藏家,现在都尝到了甜头:那时,一件南宋龙泉窑粉青菊瓣碗在国内价格才200余元,而北宋湖田窑青白瓷刻花碗只不过十块八块。而今,它们的价值早已涨了几百上千倍。近几年,高古瓷在拍卖市场上也逐渐开始发力:2009年香港苏富比一件南宋官窑青瓷粉青釉纸槌瓶以6752.75万港元落槌;去年4月,一件宋代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更是拍到了1.85亿港元的价格。
然而赵自强认为,大部分高古瓷,远远没有达到自己的合理价位,未来仍然有很大的增值空间。“无论是历史价值还是艺术价值,高古瓷都高于明清瓷器。但收藏界对明清瓷器的认识较早,几十年下来,它们的价值已经被炒了好几轮,所以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历史价位;相形之下,作为出土文物的高古瓷,长期以来在国内是不允许流通的,这是它的价值一直处于低谷的重要原因。”
赵自强告诉记者,现在高古瓷“该出土的都已经出土了”。这是国内文博界必须要正视的客观事实。“盗墓必须要严厉打击,但已经出土的瓷器,我认为应该鼓励民间收藏。民间的好东西比较多,全指望国家来收不现实,博物馆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民间和国家要一起来保护。这些东西反正已经挖出来了,它就得有自己的流通渠道。如果你不给它修一条明渠,它就必然要自己挖一条暗道,走私到国外。那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