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予
在中国美术界一代宗师叶浅予的人生中,有两个重要的标签:成功的事业与不成功的婚姻。用他最后一任妻子王人美的话说:“叶浅予是个好画家,却不是个好丈夫。他除了懂画,别的什么都不懂……叶浅予是个过于沉浸在事业里的人,当这种人的妻子,真不容易!”
叶明明,叶浅予与第一任妻子罗彩云之女。叶明明自幼随继母戴爱莲习舞,从事舞蹈教学工作至今。她见证了父亲的几段婚恋,并替父亲为三位母亲养老送终。
她说,其实对于绘画,父亲不曾给我过太多的指点,我无法对他的艺术成就作出相当专业的评价。作为女儿,我认识的是生活中的爸爸,他的事业是成功的,婚姻却是不幸的。父亲在《婚姻辩证法》里曾写道:“在向孩子们叙述这段历史中,也提到另外几个插曲,表明自己在男女关系上是凭理智行事的。”可我觉得,他在家庭生活方面并不是很上心,以至于伤过别人的心,也被别人伤了心。
罗彩云——伤心的时候,就带我去外婆家
罗彩云是我的生母。自我记事起,爸爸和妈妈就没有过恩爱的样子。他们的结合是上一辈做的主。
其实在认识妈妈之前,爸爸自己谈过一个叫王文英的女朋友。那时厦门大学闹学潮,一部分师生脱离厦大,集中去上海办了个大厦大学,厦大则在上海大报登广告,招收江浙籍学生。爸爸打算带着王文英结伴去厦门。这事被爷爷知道了,亲自把他押回了老家。奶奶苦口婆心劝他:“还是找个吃饭的地方,补贴补贴这个家吧。”于是,爸爸放弃了一切幻想,开始谋生。他在上海谋了个柜台伙计的活,后来好不容易进了画报社开始画漫画。
看爸爸工作稳定下来,爷爷就急着给他操办婚事。23岁那年,爷爷在桐庐老家给爸爸定了一门亲。已经尝过自由恋爱滋味的爸爸,如何愿意?但他又犟不过爷爷,只好不情不愿地娶了妈妈。婚后,爸爸想让妈妈留在老家侍奉公婆。妈妈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愿意受这般委屈,非要跟爸爸去上海,甚至为了这事寻死觅活。拗不过妈妈,爸爸便带她来到了大上海。
在上海,哥哥和我相继出生,却没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欢乐的气氛。妈妈和爸爸没有共同语言,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妈妈认为婚姻就是男人挣钱养活女人,所以到上海后,妈妈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孩子交给奶妈,家务全靠娘姨,她自己除了逛街以外,整天泡在麻将桌上。我经常听到爸爸妈妈这样的对话:
“钱用完了,拿钱来!”
“辛苦钱来得不容易,省着点吧!”
再后来,最俗套的剧情上演了——爸爸迷上了女画家梁白波。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梁白波给《时代漫画》编者鲁少飞的一幅漫画作品就是讽刺上海少奶奶的,名为《母亲花枝招展,孩子嗷嗷待哺》。妈妈知情后不甘示弱,劲头十足一心追踪打“小三”。那时我才满周岁,这一情景是长大后在父亲的自传里看到的。
那时梁白波刚从菲律宾回国,靠给画报社投稿为生,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家女子公寓中。在一次津浦铁路局组织的宣传活动中,她结识了我爸爸。他们在北京玩了三天,铁路局的其他人都南返了,他俩却在金鱼胡同一家公寓住了下来,白天游故宫、天坛、颐和园,晚上看京剧名角儿演出。爸爸甚至认为“这真是一段我终生难忘的最幸福的日子”,他兴致勃勃,十几天就画出了一本《旅行漫画》。
没多久,上海的小报上就刊出了《“王先生”失踪》的消息,说什么漫画人物“王先生”的作者,因感情突变,离家出走云云。这是因为有人从我妈妈这里打探出了消息后,当作绯闻捅到了报上。
爸爸那时刚尝到两情相悦的快乐,正在热恋期,听闻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梁白波到南京去安了个“小公馆”。妈妈哪肯罢休,从老家搬来外公做救兵,直奔南京把爸爸“押”回上海。
爸爸提出离婚。可离婚以他当时的处境来说是不现实的,一来妈妈虽然是个和爸爸缺乏共同语言的家庭妇女,但她对爸爸还是有感情的;二来毕竟两人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在赡养和情感上都是爸爸过不去的坎。离婚不成,只好分居。虽然爸爸每月都会给妈妈赡养费,但妈妈的心从此便如死了一样。
可是,爸爸与梁白波好景不长。这个感性、浪漫的才女,因为无法接受“小三”的地位,不久就和“一位受人崇拜的空军英雄”有了交往。与爸爸在武昌昙花林话别后,梁白波就脱离漫画社,去追求她的家庭幸福了。
梁白波是爸爸的初恋情人,即便她离他而去,他还是对她存有美好的印象,非但原谅她的变心,还感叹“漫画界从此失去了一颗发光的彗星”。
遗憾的是,梁白波后来的结局也不美满——20世纪40年代她随丈夫去了台湾,20年后因精神分裂症在海滩自杀身亡。现在想来,也许艺术上有天分的人性格真的是太偏激。爸爸虽然不至于精神分裂,但我觉得他在情感上是一个冲动不理智的失败者。
梁白波走后,爸爸妈妈的感情还是如同死灰。抗日战争爆发后,爸爸借机先把哥哥送回了爷爷奶奶家,随后又把我和妈妈也送去同他们一起生活。爷爷家还有二叔二婶在,所以事实上我们就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寡母。印象中,妈妈此后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像一个弃妇的样子。每次她觉得很伤心的时候,就带我去外婆家。外婆家的确很大很好,有花园,有假山。我有时想,如果妈妈不是跟着爸爸去上海,而是在这里寻一门稳妥的亲事,也许她这辈子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哥哥和妈妈的感情还不错,他成家后就把老人家接了过去。而我,则跟着父亲和戴爱莲过了。经哥哥劝导,妈妈最后还是松口和爸爸办了离婚手续。“文革”期间,爸爸被打成牛鬼蛇神,进了监狱。妈妈这个前妻也因此受到了牵连。没有得到过爸爸的爱,却因为他遭了那么多罪,妈妈她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大小姐能不委屈吗?
戴爱莲——我和她是最能说上话的
在爸爸的三任妻子中,我和戴爱莲是最能说上话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抚养我长大,并给予我艺术的熏陶,所以我心底里其实更愿意喊她妈妈。
爸爸和戴爱莲的结识是在1940年。当时以宋庆龄为首的保卫中国同盟邀请了一位从英国来港的华侨舞蹈家演出,希望爸爸在宣传方面给予支援。爸爸在他的自传回忆中说:“这位舞蹈家身材矮小,却舞技娴熟。她操一口英语,中国话根本不会说。我这只有中学英语程度的人如何应付得了?没办法,只好通过打手势、画图画来交流思想。”
戴爱莲原本在英国留学时有过一段初恋。对方是大学雕塑系的老师,可那人已经有了女朋友,所以她实际上是带着逃避感情的因素和参加抗日的目的来到香港的。
大约过了半个月光景,两人便开始谈情说爱了。再次陷入热恋的爸爸忍不住又幻想起“幸福家庭”来,生怕错失了她,便决定闪婚。他们在一个印度人家租到一间房,宋庆龄当主婚人。那一年,爸爸33岁,大了戴爱莲整整10岁。
婚后,爸爸把戴爱莲带回了老家。此时妈妈已经同意离婚。因为爸爸喜欢我,就要我跟他过,所以戴爱莲就成了我的继母。
戴爱莲是一个华侨,在国内没有亲人,所以她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那时我10岁光景,是个瘦弱的女孩,一直生病。她就带我去医院看病,买营养品给我吃,还有巧克力、黄油之类的高档食品。
可我一开始并不领情,对爸爸领回来的这个女人,我曾充满了敌意,加之语言不通,我们又无法交流。戴爱莲对此却并不懊恼,总是不厌其烦地做她认为该做的事情。我夏天特别怕热,每天临睡前她都给我扇扇子,直到我睡着。那时我也不跟她讲话,但她给我扇扇子,我也不反对。我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初戴爱莲给我买的一块花布,那个时候花布真是很稀罕的东西,她不是我生母,却因为我喜欢花布就给我买了。
知道她不能生育的事情后,我的态度才有了改变。戴爱莲和爸爸婚后不久查出有卵巢炎症,于是去香港做了个小小的妇科手术。孰料手术中出现意外,在来不及征求病人意见的情况下,医生把她的卵巢切除了。这场手术导致了戴爱莲永久不能生育。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