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叶浅予和我的三个妈妈
0条评论 2013-04-25 10:16:34 来源: 《名人传记》 作者:叶明明 密斯赵

戴爱莲对我的关爱及上海的都市生活,让我渐渐地淡忘了家乡的亲人,慢慢接受了她。戴爱莲除了在生活上关心我之外,还培养我对舞蹈的兴趣,送我去舞蹈学校。这点爸爸就做不到。爸爸只喜欢和他的朋友们谈论画画的事情,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活,更别说教我画画了。其实我的性格比较内向,很坐得住,应该还是适合学画画的。记得一直到我很大了,自己学着临摹了一些山水、花卉小品和人物给他看(爸爸擅长的人物实在太难画了),他才赐教说:“你比较适合画工笔。”

再回头说戴爱莲。和她相熟后,我也就把她当自己的亲生母亲了。每次爸爸和戴爱莲有什么活动,总会带上我一起去,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样子。那时爸爸是美术协会副主席,戴爱莲则是北京舞蹈学校校长。记得有一次,他们有活动没法带我去,我又哭又闹。虽然最后还是没去成,但有女儿撒娇的家总算是充满生气的。

从性格上讲,戴爱莲和我爸爸极为相似,两人都是事业型的人,却又充满浪漫细胞。爸爸曾回忆说:“我和爱莲在那几年就互相当对方的跟班了。她开表演会,我就给她打杂,当翻译、做饭、做舞台监制。而我忙碌时,这些事情又轮到她替我做。我们两人的关系就像一对跑江湖的夫妇,女的跳舞,男的击鼓。”的确,这样的个性,使他们在各自的艺术领域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同时也导致了婚姻的失败。

1950年秋末,爸爸受命参加民族访问团去新疆,一去半年多。冬天回京,冷不防戴爱莲提出离婚。戴爱莲当面就对爸爸说:“浅予,我已经不爱你了。”

爸爸在自传中写道:“这真是晴天霹雳,我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已经爱上别人了。我问那人是谁,他是来我们家住过的一位青年舞蹈家。1951年,我含着眼泪,与她办了离婚手续。屈指算来,从1940年到1950年,我和爱莲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我一直倾心于她对艺术执著的奋斗和追求,没想到最后我们却是这样分手。”

我当时十四五岁,平时住在舞蹈学校里,戴爱莲住在舞蹈团里,家里就剩爸爸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闷闷不乐的。

印象中爸爸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而戴爱莲是一个生活非常不规律的人。爸爸每天早起锻炼,按时吃饭,而她是困了才睡,饿了才吃。他们离婚后,我仍然经常去照顾戴爱莲,我不希望他们分开,因为只有爸爸最了解她,能和她进行精神上的沟通。

令人嗟叹的是戴爱莲的晚年。“文革”中,那个让她移情别恋的青年舞蹈家拿了她所有的钱款逃走了。她没有后代,以后就一直独居。2006年2月9日,戴爱莲因骨结核并发症与世长辞,享年90岁。记得那天下午5点多戴爱莲的生命体征消失的时候,我在外面刚给她买了全新的内衣裤,听到消息就急忙往医院赶,但当时是下班高峰,我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个劲儿催促出租司机快点。等我进了病房,戴爱莲的脸上已经被蒙上了白布。我揭开白布,扑到她身上痛哭。爸爸早就在1995年过世了,所以那一年只有我为戴爱莲妈妈戴孝、守灵。她的葬礼上没有哀乐。

王人美——他们磕磕碰碰过了三十年

我爸爸的最后一任妻子是王人美。他和王人美的婚姻持续的时间最长,他们结婚那时我已经20多岁了,可以说是看着他们磕磕碰碰过了30年。在王人美的回忆录里,给爸爸下了这样的结论:“叶浅予是个好画家,却不是个好丈夫。他除了懂画,别的什么都不懂……有好多好多让我恼火的事……叶浅予是个过于沉浸在事业里的人,当这种人的妻子,真不容易!”我觉得,她会这样想和她自己的经历也不无关系。

王人美是演员,没什么文化底子。她就像她扮演的农村女孩一样,是一个天真、简单的人。她之前和金焰的一段婚姻也是失败的。离婚后的王人美精神遭受了创伤,是北京的一个姐姐把她接了去,让她接受心理治疗,后来进了北京电影演员剧团工作。

她和爸爸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两个过来人的目的都是组成家庭,重新开始生活。他们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不甚了解,但两人都是社会知名人士,有一定透明度。经过几个月交往,爸爸便直率地提出结婚要求。王人美开始有点犹豫,后来还是接受了。那时王人美41岁,比爸爸小7岁,她离开前夫已经10年,而我爸爸也已独居5载。经过几个月的交往,他们草草结了婚。

这样没多大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结婚才一个月,两人就为一点儿小事顶撞起来,也不知是否因为曾经受过刺激,王人美一吵架就一本正经地提出要和我爸爸离婚。事实上两人都心高气傲,不愿面对彼此心有所属的事实——王人美情系金焰,而爸爸还深爱着戴爱莲。

其实王人美也挺可怜。她的事业一落千丈,尽演些不重要的角色。她不懂画画,对爸爸的事业也漠不关心,不喜欢爸爸成天想着去哪里画画,不能陪她。有一次,爸爸和朋友在客厅聊天,让王人美去厨房煮面,她不乐意,一怒之下摔了锅子。我记得那面条唰地一下就飞上了天花板。客人脸色很尴尬,爸爸赶紧把客人请回客厅。

尽管如此,王人美毕竟还是我的又一个妈妈。爸爸可以躲着她(他们于1986年秋季分居两处),我却有责任照顾她。1987年,她病倒了,成了植物人。爸爸那时在全国政协开会,由于会开得紧张,又为王人美的病情忧心,忽然觉得心脏隐痛,被送进了空军总医院。

王人美住院后,我请了两个阿姨照顾她,后来发现她们竟然偷东西。我一生气,把两人辞退了,又换了一个年纪大的保姆,给她双倍的工资。王人美妈妈走的那天,在她身边的只有我和那个保姆。

她是凌晨3点停止呼吸的。第二天早晨,我给爸爸打通了电话。我第一句话就是:“爸爸,你有思想准备吗?”爸爸知晓了,一时无语。后来他在自传里写道:“我躺在病床上,想着这位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伴侣,不由心中黯然,只能默默地祝愿她的灵魂获得解脱。1987年4月23日,人美遗体在八宝山火化。火化前,生前好友向她遗体告别,而作为她三十多年的家庭伴侣,我却只能从空军总医院窗口向空中遥祭。”

王人美的单位派人处理了后事,我替这最后一个妈妈穿的寿衣。

王人美去世后,我猜爸爸其实很想和戴爱莲重结连理,我也有心撮合他们。有好几次我去戴妈妈家探望时跟她说:“你看,你和爸爸一个住花园村,一个住东单,我要照顾你们还得两头跑。为了我省事,干脆你们搬到一块儿住算了。”她听了总是笑笑,也不言语。

我以为她大概是同意了,就买了几个柜子放在她家里,准备他们复合之用。可没过多久,她从国外回来找我谈话,很郑重地说:“我不能和你父亲复婚,因为我心里始终忘不了我初恋的爱人。”

原来,戴爱莲那次去英国和她的初恋情人威利生活了一段时间。当时威利的夫人已病故,而威利也因此受到打击一病不起。在其子女的要求下,戴爱莲陪着最初的爱人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世上的事也许就是如此,我想爸爸心里也是很无奈的吧。

叶浅予——失败婚姻把他变成一个哲学家

从1989年夏季开始,已经82岁高龄的爸爸用了两个月时间,为他生命中的四个女人立传。在这两个月的写作期间,他在自我反省的过程中,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在家庭生活中是不理智不成功的。

爸爸认识到她们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其实都体现出“妇女固有的美德”,处处照顾他的生活,抚慰他的心灵,尤其是梁白波甚至不惜屈居于情妇的地位,表现出自我牺牲的精神。而他自己呢,虽然也处于一种尴尬的地位,也有委屈情绪,但在男性统治的社会中,总不自觉地暴露出某种优越感,忽视了对方的委屈,因而在共同生活中,常常指责对方的缺点大大多于指责自己。比如,当王人美指出爸爸的大男子主义时,他不但不加以自省,反而反唇相讥,说什么有大女子主义的人才会看到对方有大男子主义,逼得她让步。

爸爸一开始给这篇传记起的名字叫《爱怨四人传》。写完后重新审读时,发现自己的某些观点不太好,觉得有重新改写的必要,同时也觉得《爱怨四人传》这个篇名太露骨,就把它改为《晴雨半边天》,这样似乎含蓄些。但他还是觉得“半边天”的说法是在为自己洗脱罪名,企图把责任推到“半边天”去。思前想后,最后决定以《婚姻辩证法》为篇名,分五个专题,以哲学的眼光来看他的婚姻观和家庭生活。于是,就把内容重新整合了一下,先后次序也重排了一下。用他的话说,就是“打破回忆录只写阳面不写阴面的先例,向读者全面、彻底、老实地暴露我个人在婚姻和家庭生活方面的真实情况”。

记得苏格拉底曾经讲过一个十分有名的笑话,他对一个即将结婚的学生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如果你娶到贤惠的太太,你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如果你娶到不好的太太,你会和我一样,成为哲学家。”如果说苏格拉底的太太是“不好的太太”,那我爸爸就是“不好的先生”。“不好的先生”通过反思,变成了哲学家,于他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编辑:李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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